第4章

黄巢入长安城。时值腊月，路过当日馆舍见庭院中有寒菊盛开。不觉忆起当日场景，叹曰：“昔年朝廷昏暗，科场舞弊。吾与诸不遇才俊赋诗于此。未曾想今日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当在赋菊一首，以慰平生夙愿。”遂曰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众将士闻诗知意，遂推黄巢为帝，国号大齐，改元金统。唐官三品以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为皇后。以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兼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盖洪为左右仆射、知左右军事，费传古为枢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黄巢素慕皮日休诗才，遂令其做谶词以塞天下悠悠之口。皮日休遂做词曰：

欲知圣人姓，田八二十一；欲知圣人名，果头三屈律。

黄巢因天生异象，以为其词讽其貌，遂大恶之，杀皮日休。但凡城中知书者俱剜眼杀之。至是黄巢虽得大宝，因其得位不正而惶惶不可终日，弑杀成性，唐氏宗亲，旧臣皆无所幸免。

且说黄巢帐下有猛将宋州砀山人朱温，有兄二人，未冠而孤。从其母养寄于萧县人刘崇之家。及朱温壮年，终日游手好闲，好勇斗狠。同乡之人皆厌恶之，刘崇多有谴杖。唯刘崇母因夜梦朱温化为赤蛇，告刘崇其必异于常人。是以常亲为朱温栉发。

比及黄巢造反，朱温与其兄朱从共入义军，因其勇武而得补队长。黄巢称帝而遣朱温领兵屯于东渭桥。时诸葛爽以工北行营兵顿栎阳，黄巢命朱温诱降诸葛爽。诸葛爽因而投降于黄巢，得河阳节度使。原河阳节度使罗元杲为田令孜之心腹，因击马球而得职，于河阳时常剽掠资财以输京师贿赂田令孜，故诸葛爽赴河阳，士卒皆弃甲迎诸葛爽，罗元杲只得逃奔。于是朱温有功，黄巢授朱温为同州防御使，令其自攻取之。不日朱温攻破同州。自是得立足之本。

话分两头，初黄巢求郓曹濮三州节度使于朝廷，宰相郑畋欲许之，而宰相卢携因私赂与高骈相善，保奏高骈为为淮南节度使，诸道行营都统。又恰逢高骈数胜黄巢，卢携倚重高骈，欲立奇功以图胜。是以不许黄巢所求，二人相争于朝，卢携因衣袂染于墨而怒投砚台。僖宗闻之怒曰：“大臣相诟，何以表仪四海。“因此二人俱罢相。及高骈怠战，黄巢入关。众臣皆归罪于卢携，卢携畏罪而饮鸩自尽。僖宗西逃，郑畋时任凤翔陇右节度使，闻之候驾于斜谷迎谒，垂泣曰：“将相误陛下，以至于此。臣实罪人，请死以惩无状。”僖宗曰：“非卿失也。朕以狂寇凌犯，且驻跸兴元。卿宜坚扼贼冲，勿令滋蔓。”郑畋对曰：“臣心报国，死而后已，请陛下无东顾之忧。然道路艰虞，奏报梗涩，临机不能远禀圣旨，愿听臣便宜从事。”，上曰：“苟利宗社，任卿所行。”

郑畋既得天子授权，还至凤翔，恰逢黄巢使者以赦书至，欲劝降郑畋，诸将佐因朝廷无恩，皆无战心。郑畋乃刺指以血为表，遣所亲间道诣行在，召将佐谕以逆顺，皆听命，复刺血与盟。时禁军分镇关中兵尚数万，闻天子幸蜀，无所归，畋使人招之，皆往从。郑畋随即散尽家财犒赏士卒，整顿军备，修缮城郭，昼夜备战，如临大敌。又遣间谍入长安窥探军情。闻之黄巢因郑畋不受降，遂遣尚让、王璠率众五万，欲攻凤翔。畋预知敌至，令大将李昌言等设伏兵于要害。贼以畋郑儒者，不通武略，必不能拒，步骑长驱，部伍不整。畋以精兵数千，阵于高冈，虚立旗帜，延袤数里。距贼十余里，伐鼓而阵。贼不知道众寡，始欲列卒而阵，后军未至，而李昌言等发伏兵击之，其众大挠。日既晡矣，岐军四合，追击于龙尾陂，贼委兵仗自溃，斩馘万计，得其铠仗，岐军大振。天子闻之，谓宰相曰：“予知畋不尽儒者之勇，甚慰予怀。”即授畋检校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充京西诸道行营都统。

《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罗元杲重财是以众离之，郑畋轻财是以众聚之，岂非宜然也？

黄巢自即位起，虽令尚让谕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毋恐。”然属下军士多出生于垄亩，或为贼盗。何曾见得长安繁华，自入京之日，城中富贾俱被设立罪名，巧取豪夺。军士之内亦因争利而互相攻伐，黄巢亦不能禁止。天下初乱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者未耳。而今长安城无论贫富皆人情大骇，无不思唐。

郑畋既初捷，又探得城中实情，闻民不厌唐，知皇室可复，随即传檄天下曰：

凤翔陇右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京西诸道行营都统、上柱国、荥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郑畋，移檄告诸籓镇、郡县、侯伯、牧守、将吏曰：夫屯[ zhūn ]亨有数，否泰相沿，如日月之蔽亏，似阴阳之愆伏。是以汉朝方盛，则莽、卓肆其奸凶；夏道未衰，而羿、浞骋其残酷。不无僭越，寻亦诛夷。即知妖孽之生，古今难免。代有忠贞之士，力为匡复之谋。我国家应五运以承乾，蹑三王之垂统，绵区饮化，匝宇归仁。十八帝之鸿猷，铭于神鼎；三百年之睿泽，播在人谣。加以政尚宽弘，刑无枉滥，翼翼勤行于王道，孜孜务恤于生灵。足可传宝祚于无穷，御瑶图于不朽。

近岁螟蝗作害，旱延灾，因令无赖之徒，遽起乱常之暴。虽加讨逐，犹肆猖狂。草贼黄巢，奴仆下才，豺狼丑类。寒耕热耨，不励力于田畴；媮食靡衣，务偷生于剽夺。结连凶党，驱迫平人，始扰害于里闾，遂侵凌于郡邑。属以籓臣不武，戎士贪财，徒加讨逐之名，竟作迁延之役。致令滋蔓，累有邀求。圣上爱育情深，含弘道广，指万方而罪己，用百姓以为心。假以节旄，委之籓镇，冀其悛革，免困疲羸。而殊无犬马之诚，但恣虫蛇之毒。剽掠我征镇，覆没我京都，凌辱我衣冠，屠残我士庶。视人命有同于草芥，谓大宝易取如弈棋。而乃窃据宫闱，伪称名号。烂羊头而拜爵，续狗尾以命官。燕巢幕以夸安，鱼在鼎而犹戏。殊不知五侯拗怒，期分项羽之尸；四冢既成，待葬蚩尤之骨。犹复广侵田宅，滥渎货财，比溪壑以难盈，类乌鸢而纵攫。茫茫赤县，仅同夷貊之乡；惴惴黔黎，若在狴牢之内。固已人神共怒，行路伤心。

畋谬领籓垣，荣兼将相，每枕戈而待旦，常泣血以忘餐；誓与义士忠臣，共翦狐鸣狗盗。近承诏命，会合诸军。皇帝亲御六师，即离三蜀；霜戈万队，铁马千群；雕虎啸以风生，应龙骧而云起。淮南高相公，会关东诸道百万雄师，计以夏初，会于关内。畋与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秦州节度使仇公遇等，已驱组练，大集关畿；争麾陇右之蛇矛，待扫关中之蚁聚。而吐蕃、党项以久被皇化，深愤国雠，愿以沙漠之军，共献荡平之捷。此际华戎合势，籓镇连衡，旌旗焕烂于云霞，剑戟晶荧于霜雪。莫不持绳待试，贾勇争先；思垂竹帛之功，誓雪朝廷之耻。矧兹残孽，不足殄除。况诸道世受国恩，身縻好爵，皆贮匡邦之略，咸倾致主之诚。自函、洛构氛，銮舆避狄，莫不指铜驼而皆裂，望玉垒以魂销。闻此勤王，固宜投袂。更希愤激，速殄寇雠。永图社稷之勋，以报君亲之德，迎銮反正，岂不休哉。

檄传天下，各藩镇皆蠢蠢欲动，一则立勤王之功而显没世之名，二则入主中原得膏腴之地。各镇随即募兵前来勤王。

河中节留后王重荣与同州相临，既闻郑畋之檄，遂将精兵三万急攻同州。朱温初入主同州，根基未定，连败数阵。遂坚守不出，奏表请黄巢增兵救援。奈何此时大齐伪朝中一干人等俱在争利耳，时值左仆射孟楷知军事，素来忌惮朱温武功，恐黄巢宜兵于朱温而日后不能自制。竟自扣下表书不发。朱温军事日急，连奏十章任无音讯。使者以实情相告，遂急召众将士商议对策。有门客谢瞳说朱温曰：“黄家起于草莽，幸唐衰乱，顺时而生乘势而为。非有功德兴王之业也，此岂足与共成事哉！昔日章邯奋战于外而内受制于赵高，所以背秦而归楚也。”朱温闻言其言甚动容之，又见诸镇之兵日集，以谋兴复，而黄巢内部诸将离心自斗，是以知黄巢必败。随即杀其监军严实，举郡降于王重荣。王重荣当即飞章蜀中，报奏僖宗，僖宗闻奏大喜。遂宣都统王铎承旨拜朱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温名全忠。以王重荣有功，擢为河中节度使。诸葛爽见朱温已降，亦奉表自归，还为河阳节度使。至是四方诸侯亦整军勤王而来。

黄巢有乱国之力而无治世之能，比之枭雄而不及。舜命禹曰：“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黄巢既得帝位而不能制其下祸乱百姓，仁义不施则顷刻间攻守之势异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