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海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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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入梦来(二)——千年曾初见(二)

“滋味如何?”

小厅里,姜知韫把李尧谦安顿在席子上,和清瑶坐在他的对面,身子微倾,两双眼睛发着光般看着他。

李尧谦还沉浸在方才姜知韫拉他手腕的景象中,如今被这么热情的一番招待,他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李府的人了,倒是局促起来,像是客人。

而姜知韫还以为是菜肴离他远些,又向他那边推了推:“这幸好还是热着的。”

“嗯……”李尧谦含糊地应了一声,浅尝了一口。

见他终于往嘴里送了,姜知韫和清瑶同时又往前倾了不少。

“啊……”

李尧谦对于传过来的眼神相当敏锐,一抬头,就看见姜知韫那双明澈的眼睛,一时间僵住了动作。

只是一个极为短促的对视,姜知韫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拉着清瑶往后坐正,用衣袖堪堪遮住了半张清容。

“嗯……”姜知韫慌乱地转着眼睛,就是不敢看李尧谦,“我倒无甚意思,只是这鱼和炙肉是我和清瑶协力完成,我也偶有机会庖厨……就是……”

“哎呀!”清瑶是个按捺不住脾气的主,“我们家小姐的意思就是你……公子觉得我们做得如何?可还适合公子的口味?”

姜知韫面色微酡。

正僵愣着的李尧谦短促地呼吸了一下——这鱼肉确实鲜美,还有少许清甜?

“啊……”李尧谦闻言,欲要绞尽脑汁想出几个夸赞之词,但又止不住笑意。

别说他了,连在小厅外职守的卫兵都憋不住笑。

“那是自然!”李尧谦清了清嗓子,“这味道我也算从小吃到大了,知……姜小姐的手艺真真是继承了令慈,色泽……”

“打住!”姜知韫知道他又要开始天花乱坠的胡说,“从小到大都听腻了!”

李尧谦轻声一笑,这也在理,毕竟幼时自己不好好习武,便总会躲到姜府上去,顺便还能蹭到饭。

眼见这气氛刚缓和过来,两人似乎刚拉开话匣,一个府兵就在门外传音——

“老爷叫公子和姜小姐前去正厅一叙。”

正厅?李尧谦不解,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在正厅相告?而且就叫他们两个人?

那府兵把话带到便离开,弄得姜知韫一头雾水。

“若是军事上的事情,想必李叔叔不会叫我同去。而若是事态紧急,这时府中应该早就筹备兵马。因此我想,大抵是找我们两个小辈谈心,毕竟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姜知韫见李尧谦迟疑,应是担心陇西的形势,便以此安慰道。

“你前面所言极是,我只是不太赞同最后一句。”李尧谦抬眸,映着姜知韫疑惑的面庞,恣意道,“天下之事,终究归于吾辈。”

“那就前去看看。”姜知韫率先起身,声音明朗,“究竟是什么事会落在我们身上?”

二人相视而笑,一同动身前去。

只一会儿,小厅里就剩下清瑶,还是饿着的。

姜知韫到府中亦有五六日了,刚进府时,府中家丁就带着他们四处走了走。这几日下来,姜知韫对李府的情形也有了个大概的认识,只是从未靠近过正厅和书房。据府中家丁说,那两个地方算是李府的重地,只有老爷许可之人才能前去。

虽然姜知韫心中也有不少疑惑,但他人不说,便也不问。这点规矩,姜知韫还是心知肚明的。

而如今跟在李尧谦身后,穿过幽幽长廊,去的就是正厅,还是真如承接大事一般。

姜知韫的神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嗯?”

姜知韫轻提着衣裙的手腕被虚握住。那手如清玉般,却是温润的触感。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他一贯安慰人的做法。

或许也不必多想,有他在身侧,心中也舒畅了不少。

夜里长明着的烛火随窗间钻入的习习微风晃动,光影若隐若现,直到窗纸外映出二个人影,将那光影遮掩住一瞬。

没有任何家丁通报,李尧谦轻叩两声,便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姜知韫回头向来时的方向看去,只觉奇怪——不是说这地方是李府的重地么,为何没有侍卫或家丁把守,甚至这门都并未关实。

除此之外,这处地方与府中别处不同,黄土掩埋得较厚,靠近墙边的地方横生出许多杂草来;在夜里,虽看不清屋顶是什么样子,但阵阵夜风吹过,经过屋顶的瓦片总要发出些声音来。

不知道这地方的,还以为是什么被遗弃的屋子,哪有一点所谓正厅议事的样子?

而且,既称之为正厅,不应该位于整座府的正中间位置才对吗?为何在这处偏仄之地……

正想着,便紧跟着李尧谦踏入了室内。

门轻轻关上,室内唯有被支起的窗子与烛火可作为光源,里面的装潢纹饰根本看不清。

这与想象中的议事的地方更是全然不同了。

李尧谦倒是轻车熟路,端起烛台就向里走去,还微微侧身让姜知韫看清前方。

直到李尧谦把里面的烛火全部点亮,整间正厅的轮廓才可得见。

“你们来了——”

要是换作别人,姜知韫恐怕早就被吓到。不过那声音温和浑厚,十分清朗,并不突兀。

待看清来人,姜知韫和李尧谦赶紧做揖礼。

那人正是李随正,早前在朝堂上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而且性格刚正不阿,为官时深受百姓爱戴。只是这类人往往并不受当今皇帝信任,世家大族更是忌惮,只一纸诏书,便左迁至陇西。

不过也正是将李随正降迁至陇西,这处要地才渐渐安稳起来,军队也建设得井井有条。

因此,李尧谦也常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一处处火光的映照中,李随正身着简装,手中端中的烛火把他那经尽沧桑的面容描摹得更为细致。一身上下并无贵重之物,但浑然散发出朝臣的气质,行举端正,威仪从容。

而谁又能想到,本来该在朝堂大展身手的人,竟穿上了一身戎装,驻马留边。

“以后来我这儿不必多礼,就当是唠唠家常。”李随正坐在主位上,给两个孩子递了个眼色,两人分别在旁边落座。

虽说这地方是小了些,但也总有朝中议事之感,两人不禁挺直了身子。

不过,在姜知韫心里,尚有疑问未得解答,自从进了正厅,入目所及皆是昏暗,大的光亮尚且没有。

这时,李随正便缓缓开口:“这次叫你们两个小辈过来,是有两件事要交代,你们也好有所准备。”

姜知韫与李尧谦轻轻点头。

“我深知韫儿心中所想,只是府中人多眼杂,尽管我之前已尽力清理出去一些人,但也只是斩草并不能除根。”李随正目光放远,“否则,朝庭便会疑心。倘若再下一道旨意——你我便都留不得了。”

听出了李随正口中的无奈,姜知韫也是感到力不从心——没料到李府中竟还有朝廷派过来的人。

一片忠心反受猜忌,这便是他们许国的意义吗?

“朝堂上风起云涌,自然也会波及到我们。暂且不说一株树若从根上腐蚀会有怎样的后果,单是枝叶互相摧残,不等雨来虫蛀,便已摇摇欲坠。纵使后有清风徐来,也只是为这树苟延残喘而已。”李随正眉头紧锁,话语间无不痛惜。

“再又是边关。我们日夜操练,风雨无阻,一心赤诚只为护我江山百姓。奈何……剑刃只向内不对外,猜疑,妒忌……又该让我们如何呢?十分的兵力只能使出七成不到,辎重补给尚不齐全,从朝中调来的军队更是慵懒平常。且近来年战乱频仍,流民居无定处,对我们更是失望透顶;各个政权野心勃勃,伺机而动,对在南方的我朝虎视眈眈……又该如何破局呢?”

李随正把这些年的状况悉数道来,李尧谦和姜知韫心中纵使有千万种愤懑,也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绵软无力。

“其实今日我说这些,不为别的,只为让你们知晓,尤其是知韫。”李随正又把目光转向了姜知韫,神情温和,“在陇西这地方,随时要面临大大小小的战争,或死或伤,生活并不稳定。李府或许能护你们一时,但未必能护你们一世。所谓周全,在这里,也并不是毫发无损。倘若你觉得陇西太过艰苦,我再为你们寻得一处……”

“我可有帮衬得上的地方?”姜知韫似乎并没听进去最后一句话,反而问道,“我们从江南带过来的东西不多,但是也是有些值钱的东西,若是可以帮衬得上,能拿出来自当乐意。”

此话一出,李家父子一时间怔住。他们想到很多种回答,但唯独姜知韫刚才说的话,可谓是在他们意料之外。

本想着像姜知韫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姐,向往的应该是锦衣玉食,只图个安稳的生活。可又不曾想,如此外表之下,竟怀揣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在这乱世之中,潇洒快活的人是一种活法,力挽狂澜的人又是另一种活法。超脱于世间固然快活,但于人间烟火中寻得自己能守护的一方,亦是一种快活。

“好……”

单单一个好字,李随正心中甚是欣慰。

“既然如此,我就把第二件事告诉你们。”李随正的神情又严整起来,“是朝廷派下来的,曾在官家学堂担任夫子。因其对玄学十分有研究,深得皇室心意。这次朝廷派他来我府,一是监视,二是传授指点。这是皇命,不得不从。”

“真是可恶!”李尧谦愤然,“现在就是这般世道了,整天研究玄学有什么用?”

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就像李随正所说,既是皇命,不从也得从。

“休得胡言!”李随正声音低沉,训斥李尧谦道,“自你幼时起为父就教育过你,不要冲动!且听我把话讲完。”

李尧谦这才压下去一口气。

“但是据我暗中调查,这位夫子却并非泛泛之辈,无论是文还是武都是精通。但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既然有如此才能,为何始终只甘心在学堂做夫子呢?”李随正仍是犹疑。

姜知韫并不知晓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只是隐隐觉得,李随正口中的这位夫子应另有深意。

“他此番前来,对我们来讲也未必全是坏事。”李随正叹息道,“尧谦在领兵作战,调兵遣将上还有欠缺。虽有墨寻……”

未等李随正说完,李尧谦便直接起身,负气离开。

“尧谦……”姜知韫本能的想追上去,但要察觉此时离开不好,又看向李随正。

“不必追,每每我说到这个话题上,他就这样。”李随正又燃起了一只烛火,“你与他自幼相识,应该知道他曾经有位兄长,也确实是个英才。”

谈及伤心事,姜知韫也黯然。

依稀记得,那时的李尧谦常把他兄长挂在嘴边,一脸骄傲。那时正是因为有他兄长在,他才不用背负那么多。

只可惜天妒英才,在李府迁至陇西的第二年,李尧谦的兄长便在一次作战后染疾,不治而死。

自那时起,李随正就开始教习李尧谦行兵作战,只是李尧谦从小便是个懂文不懂武的人,刚好与他兄长相反,在这方面自然是一窍不通。

不过好在后来的一次征伐中,李尧谦救下了一个叫堂溪墨寻的年轻人,两人年纪相仿又颇为投缘,李随正便收下堂溪墨寻,当作门客。从那之后,在堂溪墨寻的指引下,李尧谦对武学也不再那么抵触。

“那位门客可在府中?”姜知韫听后问道。

“前些阵子南下去给朝廷运送辎重,赶上风沙天气,这才耽搁了些时日。”李随正道,面露难色,“同时,也是让他去寻周将军遗落在外的女儿。”

有一次战后,其中一位将领牺牲,妻女失散,临死前特地嘱托李随正一定要护好她们。

只可惜直到现在,李随正也没有找到她们母女。

“叔叔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姜知韫安慰道,“更何况李府上上下下都挂念着,一定会找到的。”

“还是姑娘会说话哈。”李随正眼中带笑,“不像那个臭小子,整天除了会让人操心之外没什么好的……”

“那我先去看看他,也帮着准备那位夫子临李府之事。”姜知韫善解人意,听出了李随正的口不对心,便先让步。

“好,那就交给你办了。”李随正还是很放心这伶俐姑娘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姜知韫起身问道,“那位来客是何名讳?”

“楚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