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寻千年梦(八)——入梦前序
那门的开法也是清奇,楚怀安护着许悠冉向后退了几步,但随着门铿然落下,也扬起四方尘埃。
许悠冉免不得吃几口灰,但大部分的土还是楚怀安挡了去。
“啊,这门……”
许悠冉对这门的开法倒是惊奇——明明看那门的形式应该是往两边拉开,可这居然是像登飞机似的那种设计,从上往下铺开。此状,颇有种连通古今的穿越之感。
那铁链也被由此拉直。
许悠冉向里探了探,那种重见天光的寂静,似乎是它对沧桑无声的感慨。
而门的那边,似乎看不到尽头。
外面的强光照射和里面的冗黑形成鲜明对比,那种割裂感极强,真的有一种从电影里穿梭时光隧道的感觉。
若是这时候从那里走出来一人,许悠冉或许并不感到恐惧,反倒是觉得这墓中有一种难以得见的活力。就好像两个时空,在门开的那一瞬间交错光阴,历史独一份的厚重扑面而来。
那里没有腐烂的气息,那是这个时代对那个时代致以最敬意的问候。
许悠冉沉浸在这其中并没言语,楚怀安也静立在一旁。
“那我们……”
许悠冉刚想提议进去,楚怀安总是先行一步,直接径直走了进去,微微侧头,示意她跟上。
“啊,这就是所谓的人狠话不多?”许悠冉小声吐槽。像他这么闷的人,她长这么大可真没怎么见过。
无论是李景谦还是堂溪墨问,那都可是两个字——潇洒,暂且不说细致一点,每个人究竟什么性格,就单凭这么一些时日接触下来,不说天差地别也是大相径庭。
就这么的,许悠冉又想起了李景谦,一时间也惆怅起来。
“他们也足够聪明,应该能猜到我们这一步的计划。”
楚怀安只觉得身后瞬间静了下来,便也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言毕,楚怀安都不禁出神。他竟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善解人意。
“嗯,但愿吧……”许悠冉又向来时的方向眺望了一会儿,就毅然决然的走向了深处。
“啊,你看这墙壁上居然有画!”许悠冉很新奇,借着昏暗的光线,也能看到墙壁上连着的画作。
只不过那壁画越往里处延伸便越细致,与刚走进来时粗糙的画风并不相同,但是还是可以推测出,这是一个人所作。
而那壁画上面还刻着些字,都集中在壁画开始的地方,有的画作周边也留着写字,似是标注。不过,这可没给原本还想展示一番的许悠冉机会——是的,她并不认识。
如果是现代文还好,可那上面的刻字应该是古体字,比魏晋时期的章草还难认。
“呃……”许悠冉凑到一处还算清晰的壁画前,只能大体看看出壁画中的人到底在干什么,至于描述的故事又是大概怎样的情形,其实她并不太知晓。
没错,现在已经不能用一时语塞来形容了。
许悠冉伫立在哪儿,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楚怀安见许悠冉停在那一处好半天,以为她对这壁画知晓几分,便问,“亦或是你知道上面的有些字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非常带有疑问的疑问句,许悠冉轻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念了。”
这语气还有点小抱怨。随后,许悠冉不经意间本想回怼:“那难不成你知道什么意思?”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不辞青山,相随与共。然非成全。”
“纵此生憾事非了,惟愿千秋万壑安然,适遂卿意,不负我思。”
如此念来,直到最后,许悠冉的眼角都不禁有些湿润。也不知这种情思是怎的,就是那样牵动那颗心。
原本,许悠冉以为,从他嘴里念出来的,应该都是冷冰冰的词句,不应该有这么浓烈的情感。但这《诗经》中的诗词,从他那里念出,竟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那壁画中的故事也忽然变得栩栩如生。就带着这种异常浓烈的情感,仿佛可以得见那千种相思,万处愁绪。
而那种情感,就仿佛楚怀安亲身经历过一样。
于是,连楚怀安自己都越发不解。
其实自己小时也经常听父亲吟诗诵词,尤其是《诗经》中的诗句,其中有好几篇让他印象深刻,且那背后面故事也令他难忘。
原本他是并不喜欢的,总觉得自己一堂堂而立的少年,应该有的是轻狂义气,而不是把玩品鉴那些诗词歌赋。
直到后来,随着父亲走南闯北,真正触碰过历史的厚重,便早早的就对生命有了新一层的感悟。于是,除了练就那一身好身法外,楚怀安特别对魏晋时期的历史感兴趣。
就连他自己也不解,明明泱泱华夏,千年历史,为何自己就偏偏对那一时期的历史感兴趣?可能就算这个问题持续一生也无法解答。
大抵是见过太多吧,便总想停在一处。
而好巧不巧,没想到在今天又得以重温他小时就念过的《诗经》,但那种极为深情的缘由,他还是没有想通。
“你认识?”许悠冉此时已经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她不是没有见过学识渊博的人,也曾听说书先生讲过各种民间逸闻,但都只是听说,也没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过。
那时,许悠冉只是简单的理解为知道的事情多,便可以算得上是学识。不过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高谈阔论解决不了问题,反倒是像楚怀安这样的人才能迎刃而解。
果然,学东西还是不能太死板。
“以前在古书上经常能看到。”楚怀安说的好像是平常,“有些年代的墓上铭文也是如此。”
这个时候,不止一次的疑问从许悠冉心中生发:“这么说,你以前也是干这种事情?”
“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反倒是我做坏事一样?”楚怀安觉得好笑,又往更深处的去,直到走到被一面墙拦住了去路,“我说了,我和那帮水主不是一路人。”
“但是我们既然要决定走下去,总得坦诚相待吧。”许悠冉还是想把这些疑问都解开,甩手跟上他,“在你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而你之前又帮过……”
许悠冉甩手间的衣袖无意刮蹭到了嵌在墙壁上的一处烛台,不知怎的,那烛台居然忽然亮起。
“啊!”
那突然窜起的火苗把许悠冉着实惊到了,不自觉地往楚怀安那边感拢。
楚怀安却丝毫不慌:“这是一种极特殊的装置,与外界的空气交换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己燃起来,你只不过是刚巧刮蹭到了而已。”
“那就好。”许悠冉生怕自己给他添什么麻烦,还惊魂未定时,楚怀安已经走到墙壁旁,研究起来该怎么过去。
“难道这条路不对吗?”许悠冉也走上去。
随着两旁烛火的点亮,原本里面比较昏暗的环境也随之被照亮,一些壁画的细节也在这个时候映入许悠冉的眼里。
按照刚才楚怀安念诗句的顺序,从右往左看去,就能连成一整章故事。
壁画上的主要人物大体有五个,三男两女,且画中人物女子大袖裙襦,上俭下丰,衣袂飘飘,灵动秀美,俊逸风雅,娉婷袅娜,摇曳生姿。裙襦衣袖上纹有朱雀绵,饰物秀美华丽。而她们肩上的帔子在风中飘飘欲仙,“散诞披红帔,生情约新黄”,其美与雅不甚多用言语点染。
壁画中的三位男子大都着长衫,其衫与袍相仿,褒衣薄带。越往后的壁画,三人的穿着便分化得明显——素色长衫者不染,胄甲明光者英勇,官服翩然者正道,无不英姿勃发。
这时候,许悠冉也认出来了,这分明是魏晋之风。
而壁画所展示的,可以概括为几人相逢,相识,相知,情深义重,义薄云天到最后烽火四起,干戈载戢,直至而后梨云梦远……
越往刚才进来的地方去,线条勾勒得越粗糙,方才还不理解为何如此,如今想来,若是回忆本就哀痛,又如何用剜心似的疼痛来陈述?即便这几人光明磊落,但最后这结局属实哀叹。
这时,许悠冉亦注意到了其中一位女子的身上总佩着一块玉——那玉说和她的像,倒也像;说不像,那玉比她现在的玉要大些。
就像是两块玉合在一起……许悠冉这么想着,忽然就想起了那晚老船夫的话——曾有记载,在这附近发现有双生玉的痕迹。
难不成……许悠冉的心跳加速——这算是误打误撞了?
如此想着,许悠冉还想一探究竟,在这时身旁的大门忽然“哐当”一声又合了起来。
“不!”
看着身旁的光亮被一点一点吞噬,那门仿佛是巨兽,把外界与廊道彻底隔绝开来。许悠冉愈想跑出去,但只差几步仍是无济于事。
随着那门彻底合上,那渺茫的希望也断了。
霎时间,廊道内一片漆黑,就好像是一团浓重的黑雾,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怀安!”
许悠冉是有一点密闭恐惧症的,此场景与她梦里的一段极其相似。一时间,极端的恐惧涌入心头。
“楚怀安!”
这是许悠冉下意识的喊出他的名字,好像自己唯一的安全感就在他那里。
就连自己的声音仿佛都不真实,空旷的廊道内响起阵阵回音,却也仿佛催促似的,让许悠冉更加慌乱。
这时,如救命般的光亮在许悠冉的身侧亮起,楚怀安举着烛火悄然至她身侧。
“我在这呢。”
“楚……”许悠冉惊魂未定,还未冷静下来,泪光就已充盈在她的灵眸中。
也几乎是下意识的,许悠冉抓住了楚怀安的手腕。
那种力道像是禁锢,但楚怀安也还是能挣开的,而他选择默认。
“那就抓紧了,最好这一路别再走散。”
他的声音很低,但却足够让人安心。
“刚才是怎么回事?”许悠冉缓了一会儿问。
楚怀安晃了晃手中的烛火,解释道:“如你所见,前面的路已经开了。像刚才那种情况,一般来讲是有机关可以开启的,而我刚才四处看了看,那墙壁的附近只有两处烛台,所以我就试着把那烛台搬了一下,果不其然。但是着实没有想到,这机关居然还连着外面的大门。”
“那看来我们是没有退路了。”许悠冉和楚怀安又往回望了望,那大门又像刚才那样尘封了起来,就仿佛他们进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人无言,又向更深处的廊道走去。
沿途的廊道上也有些壁画,但大概交代的就是那个时期的背景,深谙历史的两人也未再驻足。
大概走了五十米左右,在他们脚下延伸下去的,便是深长的阶梯。
“不知道它是通向哪儿的。”许悠冉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下面,刚才的恐惧感又逐渐升腾了起来。
楚怀安也察觉到手腕处的力道加深,把烛火递到许悠冉手中:“你拿着,跟紧我。”
许悠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时候烛火靠近他的脸庞,虽只有一刹光影转换,但他的侧颜还是又一次印进许悠冉的眼中。
同时,她手中的,也不只有光亮。
越往下走,阶梯越宽。许悠冉数了,一共三十九级。
那阶梯的做工并不细致,甚至有一些朽掉了,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不会好在还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两人迈得每一步都谨慎。
“哇!”
等两人下到下面时,抬头便可看见那墓穴中真正的面貌。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暗藏玄机。
真的就像宫殿一样,虽然说不像是什么琼楼玉宇,却也是精致细腻。
若这不是墓穴,也可称得上雕梁画栋,甚至还有些亭台楼阁的布景。
而那殿中央的铺陈更可谓极尽宏伟,雕工细致不说,且形式古典,栩栩如生,那花似乎有过一时的生机;壁上的画作及雕像也可谓美轮美奂,那种风雅气与魏晋之风遥相呼应。
而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反倒不是这些妙筑,而供奉在殿中央的一株槐树。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槐树竟没有像墓外的那几株枯萎,而是枝繁叶茂,熠熠生辉。
此景又不得不让人以“奇”之一字而叹。
楚怀安缓缓走向那槐树,许悠冉也紧随其后。
只是许悠冉没注意到,她手中的烛火,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