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寻千年梦（九）——入梦临界

许悠冉把手中的烛台放在了地上，跟着楚怀安来到那棵葱郁的槐树前。

她是见过槐树长什么样子的，但如此古色生香又辉光正浓的槐树，许悠冉还是不免惊叹。

走近后，许悠冉观察到，那槐树的枝桠上还坠有五个神签，是古时人们祈福常用的。

因为那挂的位置有些高，许悠冉并未看清那上面写着什么，便只得留些遗憾。

“你看。”

楚怀安的声音有些急促，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刚才许悠冉只被那殿中央的槐树吸引，并没有注意殿中其他景象。被楚怀安这么一提醒，许悠冉的目光就转向了那在殿中四角的四尊雕像。

此种布置，似殿中的守护者一般。要说他们有相似之处，大概就是都面朝殿中央的槐树。且都微微颔首，神色悲悯。

许悠冉与楚怀安交换了个眼神，决定去探查一番。毕竟就眼前的情况而言，他们并未在殿中看到接着前行的道路。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由机关控制才能开启。

“千万小心……”

就在两个人都走出去几步后，同时回头，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说出同样的话。

而后就是话音未落的一瞬间沉静。

许悠冉觉得气氛不太对：“小心为上，你要是找到了叫我一下。”

楚怀安也最怕突如其来的安静，眼神向下一瞟，就转过身去了。

“还真是尴尬。”许悠冉只敢在心里吐槽，并未出声，“不过话说回来，这雕像居然有种久违的熟悉……”

许悠冉走到一尊雕像旁，仔细的观察起来——

那雕像比她高出一个头。抱竹而叹，长袖曳地，衣袍修身，与她来时所看到的壁画上的女子着装无异；青丝轻挽垂在身后，头饰简洁并不繁重，云鬓有被风吹起之感。这虽然只是雕像，但却灵动可人。

可即便灵动如此，这女子却还是神色悲怆，咽泪却难装欢；欲红泪偷垂，又心系于远方青山……

而此女子样貌明媚娇艳，其中又带几分低婉，风雅丽致。此情状，着实让人惋惜。

在雕像的底座刻有一行诗，许悠冉大体还是能顺下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未见君子，折竹摧心。”

后面的两句好像是雕刻之人加上去的，并不出自《诗经》里面。

“她似乎，在等一位故人……”

不知为何，明明许悠冉并不知此墓之中的故事，但就光是窥伺前人所作，就会有如此感受。

在这尊雕像处转了几圈，许悠冉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又转而走向下一个目标。

楚怀安在一处雕像旁停留许久，不是为别的，只是那种心悸一直停不下来。

自己好像和这个墓没什么大关系，更别提与里面所涉及到的人物了。但走到这处雕像男子面前，楚怀安就像见到了自己的旧友，一种很剧烈的悲痛向他心中袭来。

此男子作微倚状，长衫宽大飘逸，半束起的墨发也如此随性，一手握书卷，一手执笔写画。本该清扬恣意，却在他朗绝之面上见到沉痛之色。

一时间，那种汹涌的悲伤渐转为刺痛，楚怀安的眼角竟染上点深红。

而他的雕像底座上也刻有诗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弃书沐火，忘生轻死。”

廖廖几字，是为其人一生。

与这男子遥遥相望的雕像，许悠冉正立于之前。

许悠冉就只是站在那雕像的面前，就好像与“她”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一种不该有的痛楚与穿透时光交叠在一起的哀伤，就仿佛在她触手可及的周围环绕。

她与“她”于内心更深处共感。

而也因此，许悠冉看着那微微翘首的雕像，就不自觉的把自己带入其中。

其“女子”的雕工与她刚才所见的雕像相比，可谓更精进，更细致。眉目清晰，辨识度极高。亦是惊异于此的是，此人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神似。

桃面丽容，典雅清丽，容貌已是不俗；其静谧安然，身姿婉若仙鹤，半倚坐于海棠簇拥的粗木枝上，双手轻捂在胸口处；明明有翘首之状，却双目微阖，一滴清灼芙蓉泪，不见身宇香兰笑。

虽是雕像，应看不出其襦裙着什么色彩，但其女子身上这翩然摇曳之扮相极为素雅，并无什么花纹修饰。自然而然的，许悠冉认为，它就应该为素色。

不出所料，此雕像的底座处亦有诗句——

“颜如舜华，才思骄人。

为守其诺，蕴情而殒。”

许悠冉察觉到，这处刻字与刚才他所见的刻字相比，深浅不一，并无刚才之章法，而诗句言语似饱含痛惜与深情。

虽无直抒胸臆，却足见其情深义重。

此人应与雕刻之人关系非同一般。

许悠冉回头去看楚怀安那边的情况，此时，他正伫立于刚才抱竹女子雕像的对面——就算站得稍远些，许悠冉也能看出，那是少年将军之相。

威风凛凛，却又不失少年之气，“萧萧肃肃”，恣意风发，将相意气初露，锋芒涌现，骁勇无畏。然半跪于剑后，双手持剑紧握，剑已残破，旧痕斑斑，直插入地面；束发扬逸，胄袍似染血飘忽于身后。凄美破碎却又阳刚不屈。此乃将门风范。

楚怀安在心中默读了底座上的刻字——

“昔出良将，恣意骁勇。

偏不逢时，囹圄身死。”

这时，许悠冉也走近，默默看了一眼刻字，又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与他相对的那抱竹而期的女子的雕像，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是有什么关联。

而与此相应的，那“翩翩公子”与“颜若舜华”之“女子”似乎也有某种缘因。

“看来，这处墓穴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楚怀安轻托着下巴思考说。

许悠冉亦是赞同：“由此可见，这里应该为四个人的墓穴。”

“未必。”楚怀安静静观察了四座雕像所朝向的中心——正是那棵古槐，而这四座雕像上并没有什么机关，经过他们刚才的一番探索，也未找到什么出口。看来，这四座雕像的朝向也许是一种提示。

楚怀安又看向地面——果不其然，四座雕像分别位于殿中四角，而槐树那里出发，刚好有四条纹路，就分别延伸至四座雕像处。

只不过那纹路隐藏于殿中地面的纹饰中，不仔细辨别很难发现。

许悠冉也循着楚怀安的目光探究而去，不过她并没有楚怀安那样的好眼力。但闲着无事，围着殿中央走了一圈，却觉得这殿中的地面有些不平，好像并不在同一处高度，但又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不过也只是出于感觉，许悠冉并未声张。

而此时，楚怀安却把目光放在了许悠冉身上，想到了进墓穴之前她的“妙手回春”的奇特能力，便说：“你……能去碰一下槐树吗？”

说着，楚怀安还指了指那棵古槐。

许悠冉不明所以，甚至觉得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但出于可依赖的信任，许悠冉还是照做了：“这样吗？”

在她触碰到槐树的那一刻，本来就葱茏的槐树忽而又散发了一层更为耀目的光辉，似被唤发了神性，由内而外生机盎然且更为丰盈。

许悠冉再次被眼前所见而震撼到。

也就是在槐树如此情状，那地面上四条纹路也于槐树处发着光辉，延伸到那四座雕像处。

随之，那雕像也更为栩栩如生，一时间似被着了色彩，就像于深久光阴中重见天日，周围镀上了一层薄辉，那光亮又聚集在顶部，重新射回槐树上。

也就是在所有光束聚拢于古槐上方时，那空中竟浮现出几行金字，停留几时又接续变换——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是蕴情翘首，玉殒香消。

是英姿骁勇，折心许国。

是竹间斑驳，泪染潇湘。

是墨笔血书，不问归期。”

楚怀安努力的辨识着浮现在半空的文字，又把它们转述出来。

可读着读着，却偏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其实只要听到文字所描述的内容，再联系那四座雕像底座的刻字，就算他们也能猜出来，这背后的故事足以让人痛心。

那毕竟是在魏晋时期，它可不光是人们所想的那般浪漫，如果还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或许用苦难也是恰好。

许悠冉还久久未从这一系列令人啧啧称奇的神“操作”中醒悟过来，但当楚怀安念出那些话的时候，许悠冉的心明显地像被牵扯了一下——

有一段话，好耳熟。

而且许悠冉也察觉到了，浮空文字的最后四句，应该就是对应那四座雕像的主人公。

但这时，许悠冉还是觉得诧异，虽然以现在的情形看来，重点好像都在的那四个人身上。但在金光摇曳下，槐树上那五个神签也随之熠熠生辉，在飘动的同时，也摇动了许悠冉的心绪。

可是槐树上的神签，为什么是五个呢？

其实也很明显，这墓穴虽然好像为四个人所建，事实也的确如此，可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起，一直存在着“第五个人”，虽然不在明处，可又处处存在——

正是为那四座雕像刻字之人，也就是建这整座墓穴的人。

而且也由此可知，那人应该与这四人相熟，“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槐树上的五个神签也能有解释了。

“我大概知道……”

许悠冉正要把心中所想告诉楚怀安，于此同时，随着光芒渐弱，那浮现的金字也一并消弥。几乎没有空档，突然，殿中逐渐开始晃动，四座雕像也不再朝向中央的古槐，奇迹般地向后移动，直至碰壁才停止。

那古槐也像回光返照般，在散发出最后一段光亮后，又缓缓浮现出四个空灵隽秀的微白大字，楚怀安与许悠冉看得清楚——

“葬海前尘。”

还没等楚怀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古槐竟在一瞬间枯病而朽，仿佛刚才的生机勃勃只是回光返照，是一种误人的错觉。

而许悠冉的心像被狠狠揪着似的——随着古槐的枯朽，上面挂着的五个神签也随着枯枝败叶一同摇摇欲坠，直至像被抛弃般落下。

“不……”

许悠冉只觉得眼前景象在她多年的梦中出现过，而那种深深的绝望非一朝一夕之感。

甚至可以用下意识来形容，许悠冉顾不得楚怀安在一旁的提醒，决意上前散落在摇晃的地面上的那五个神签拾起。

“危险！”

许悠冉从未听过楚怀安如此急迫的声音，最后的“险”字竟差点破了音。

因为与此同时，许悠冉之前感觉地面的凹凸不平其实是正确的，因为殿中的这处地面确实是由四部分拼接的。

随着殿中的晃动逐渐不受控制，楚怀安见状便觉大事不妙，一个箭步上前拉着许悠冉就想按原路返回。

但人的两条腿终究是快不过时间，还未等两个人跑出殿中范围，许悠冉还差一点就要拾到最后一个神签时，他们脚下的四块白玉石板就登时彼此分裂开——

楚怀安骂了句“该死的”，但不得已，只好迅速地把许悠冉借着胳膊甩出去的惯性推出去，而自己却无力地掉入开裂出的黑暗中。

在下坠时，楚怀安的视线中一切都在变模糊，只是许悠冉那张溅出清泪的玉颜在他的眸中格外清晰。

“吾终得偿所愿……”

楚怀安的耳边蓦然响起一个声音——而那声音分明就是自己的，这是为什么……

“楚怀安！”

那声音在殿中却未被摧折。

“诶，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景谦三人已然于墓穴前的一处门前，只是正找着方法进去。

他们兜兜转转的绕了好几圈，才终于在这算是偌大的墓穴找到一处入口。

只是这个入口是此墓穴的第二处入口，也是最后一处，与楚怀安他们所进的那处并不相同。

不过最终都会通到一起，只不过路径会不一样。

而他们此时就算站在墓穴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晃动，那好像是墓中的情形。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堂溪墨问一想到许悠冉和那名男子有可能在里面，心中不禁担忧。

“虽然我也不想，但是毕竟是墓穴，且如此宏达，有机关存在也是情理之中。”李景谦虽已心急如焚，但还是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在他没找到许悠冉之前，他绝对要保持绝对的理智。

周郁离在入口周围转悠，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就在她往后退了几步的时候，突然感到脚下被绊到了——在杂草丛生中，有一座十分突兀的石柱，那样子好像被打磨过一般。

“快看这里！”

李景谦和堂溪墨问闻言，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