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之谜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章 飞来的包裹

徐敬业和骆宾王的船队到达海陵时,天已经黑透了。

大江传来急迫的风浪声,宽阔的江面和两岸上散落着点点渔火。渔火照亮了芦苇丛,芦苇在陡起的大风中,正朝着一个方向倒伏下去。徐敬业一直没动弹,他半闭着眼睛坐在船舱里,副手王那相像影子一样紧贴在他身旁。这时,军师魏思温突然过来报告说:“大都督,风向陡然变成了东南风,我看大家也都累了,要是再逆风行船,恐有不测……”

“现在到哪了?”徐敬业连忙睁开眼睛,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风向变化。下阿一战,就因为风向变了,李孝逸采用火攻,最终将他打败。他红着眼睛,直瞅着军师,又仰头瞅了瞅王那相。

“海陵。”两人一齐应道。

“这地方正好有个避风港,让山挡住了。”王那相连忙补充说,“要不暂且让队伍歇息下来,待风向正常后再走不迟,大都督意下如何?”

“我也是这个意思。”军师魏思温点了点头,“李孝逸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来,再说了,他们也未必知道咱们要去大海对面的高丽。”

徐敬业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将眼睛闭上了。

从高邮下阿逃跑出来,前后不到一天时间,徐敬业一直在反思:一个月前要是听从骆宾王的建议,乘势而上,直捣京洛,武则天那娘们早已被赶下台,现在坐在皇帝位置上的要么是庐陵王李显,要么就是他英国公徐敬业了。当然,这话只能闷在心里,万万不可说出来,说出来就是大忌。当初在扬州起事,举的就是“匡复李唐,共襄勤王”的旗帜,并非自己要当皇帝。这一天里,徐敬业感到胸口一阵阵揪痛,有几次眼泪差点流了下来,他咬咬牙忍住了,到达高丽之前,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作为一军之帅,他不能在败兵面前丢了颜面。

接下来,大伙开始挤在一起歇息,家眷们都在后舱,大约是累了,孩子们也不再吵闹。熄灯后,徐敬业带头躺下,眨眼间有了鼾声,仿佛受其感染,大家也都打起呼噜来,一时间鼾声大作,似乎连船体都震动了。

王那相瞧了瞧大家,将灯吹熄,哼笑一声,扶着大刀悄悄去了舱外。

没过一会,“砰”的一声,舱门猛然被打开,王那相等手提大刀,叫喊着从舱外闯了进来。徐敬业一个激灵坐起来,他以为是李孝逸的追兵到了,刚喊了一句“王副将——”,脑袋瓜子让王那相砍了半边。借着从船头照来的灯光,大家一齐看到,大都督的眼珠子像青蛙一样鼓瞪出来,直盯着王那相,王那相扬手喊了一声“掌灯”,舱内顿时灯火通明。

“你这个叛贼,居然还想躲到高丽去享福,做梦吧!”说完,王那相又是一刀,将徐敬业的脑袋割了下来。

“你这个忘恩负——”军师魏思温早已吓得一脸土色,他指了指王那相,话音未落,让另一名护卫砍了脑袋。

一时间,船舱内一片混乱,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求救声还有刀剑声响成一片。乘坐小船的骆宾王和徐 刚一睡着即被惊醒,正想起来看个究竟,本船四名护卫猛然闯入舱内。他们都是王那相事先安排的人手,其中一个举起大刀直砍骆宾王,骆宾王抬起双脚,一个翻滚闪过。那大刀砍向船舷,卡在木头上,半天没能抽出来。陈如圭眼疾手快,挥刀将那护卫砍倒,拉着骆宾王奔向船头。此时,徐 、袁丰平、方琳还有马文书正与三名护卫打斗,双方不分胜负。骆宾王幼年跟随祖父卫淇公习过武功,他瞅着一个空子,随手抓起一只爪形铁锚,“嗖”的一声抛了过去,只听那护卫“啊哟”一声,丢下大刀,仰身倒向水中。另外两名护卫见势不妙,一齐跳水逃跑了。

“大都督危矣!”骆宾王指着前面的大船,命令徐 驾船增援徐敬业,结果船未靠近,王那相已提着徐敬业和魏思温的首级,从船舱里大摇大摆出来。护卫们拎着大刀、举着火把站在两边,王那相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举过头顶,冲着后面的船队大声喊道:

“反贼徐敬业等已被我斩首,尔等速速投降,可饶不死。”

“姓王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禽畜,老子跟你拼了!”徐一头冲向船头,直接将刀剑抛向大船,刀剑“哐当”一声撞向船体,随后落入水中。徐 像疯了一样,指着王那相叫喊不止,他正欲扑入水中,却被陈如圭等一把拉住。骆宾王知道,整个船队布满了王那相的护卫,那可全是武功了得的亡命之徒,如果硬拼,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当即命令掉转船头,迅速往岸边划去。

“骆宾王,你休想逃跑!”王那相转身指使大船追了过来。

江风呼呼地刮着,骆宾王的小船很快划到岸边。王那相的大船因为吃水太深,一时难以靠岸,他暴跳如雷、骂声不止,眼睁睁看着骆宾王一伙爬上岸坡,眨眼间消失在夜幕里。

海陵的沿江小道全是弯路,道边长满了芦苇,骆宾王和徐 等一路狂奔,一口气跑了七八里路,最后钻入一处密林。其实,这是一座江边小山,临江就是峭壁。因为有过两次从军的经历,骆宾王熟知如何躲避追捕,他贴着山体的岩坡,双手扶地,屈身往下蹭动,终于在山腰处找到一个洞口,随后躲了进去。徐 一路哭个不止,心中担心被追兵发现,始终不敢放声,只能暗暗抽泣。骆宾王瞧了瞧洞外,黑乎乎的,全是密林,他这才发现,袁丰平、陈如圭和马文书已经跑散,自己戴在头上的幞头也丢了。山洞距离江滩约三丈高,不远处有渔火在闪烁。骆宾王悄声爬出洞口,双手卷成筒状贴着嘴巴,轻喊了三声:“丰平——如圭——马文书——”除了江面上刮来的风涛声,四周一片静寂。袁丰平和陈如圭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小兄弟,现在却生死未卜;马文书虽然跟随他时间不长,但两人朝夕相处、形同家人,想到这里,骆宾王摇头叹了一口长气。

此时,王那相的护卫队与李孝逸的部队已经汇合,他们正兵分两路,举着火把,一路沿着江边追来,一路朝着北方杀去。

“儿,你就别哭了,节哀!”骆宾王退回洞内,抚着徐 的肩膀,压抑着声音劝道,“摆在咱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逃命!现在这情形,还不是报仇的时候,也不是哭鼻子的时候。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个姓王的家伙,不会有好下场的……不信,你等着瞧!”

“早知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家父当初就不该收留他。”徐 抹了抹眼泪,果然不哭了,“王那相那个矮矬子,良心让狗吃了!家父那么信任他,他居然……我非杀了他不可!”

“他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骆宾王扬了扬手说,“当初,他以为扬州起事勤王必胜,就大老远地跑来投奔;下阿兵败,他立马变脸,暗中勾结李孝逸……我骆宾王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这号小人!”

“下一步咱们往哪里跑?”徐 忍不住又想哭。

“朝廷增派的部队正从山东方向往扬州这边过来,李孝逸部也在江北,咱们两个要想活命,只有一个方向——江南!”骆宾王左手持剑,右手指了指黑暗中的江对岸,“他们就是想过江,估计一时半会也难以筹到船只,咱们应该还有时间……”

“问题是怎么去江南哪?”徐 瞧了瞧黑魆魆的四周,“这黑咕隆咚的晚上,到哪里去找船?”

“船只自然会有,只怕人家未必愿意捎咱们过去。”骆宾王指了指江边渔火,一对父子模样的人正在那里收网忙碌,旁边停着一艘小船,因为隔得不远,隐隐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骆公的意思是?”

“眼下,各州县官府肯定到处张罗着要抓捕我们,从码头到州镇,想必很快就会贴有咱们的画像……我现在担心,那些撑船过江的艄公渔民一旦认出咱们,未必敢送咱们过江。”

“那咋办?”徐 又哭了。

“这样,我们先出去望望风。”骆宾王将手伸向徐,徐 连忙将他扶起,“也不知道如圭、丰平还有马文书他们跑到哪去了,但愿他们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两人刚刚爬到坡顶,只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呼喊着从东边奔袭而来,领头之人大喊:“活捉骆宾王!活捉骆宾王!捉到骆贼者,有重赏!”

骆宾王和徐 连忙趴下身子,躲藏在灌木丛中。过了一会,眼见那队人马已经远去,两人刚一起身准备返回洞中,只听见“呼”的一声,一匹快马从头顶上纵身跃过;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骆宾王眼前一黑,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仿佛飞了出去。

“师傅一路走好!”那骑马的追兵转身丢下一句话来。

骆宾王还没回过神来,感觉到胸怀里“砰”的一响。他这才知道自己没有死,赶紧摸了摸头,脑袋还在呢;刚才被削掉的,不是脑袋瓜子,是自己的幞头。

他低头瞅了瞅,怀里竟然揣着一个包裹。他连忙抬头望去,那个举着火把的骑马汉子正掉头回望,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面目和表情,一绺刚刚被他削掉的头发,在火把的残光中徐徐飘散开来。

骆宾王和徐 惊魂未定,匆匆忙忙返回洞中。借着渔火投射上来的光亮,他们急忙打开包裹,里面竟装着一个布袋,鼓鼓的。徐是个急性子,一把扯开布袋的绳口,竟然倒出一沓银票来,看那厚度,至少是千两银锭和物产兑换来的。

“他是谁呀?”骆宾王直瞅着崭新的银票,又抬头瞧了瞧洞外,嘴里嘀咕着,“我在扬州的朋友中没有富人哪……”

“管他是谁呢!”徐 终于露出笑脸,“有了这些银票,咱们就饿不死了。”

“此人一定是混到李孝逸的追兵里来搭救咱们的。”骆宾王一边摸着胡须,一边分析说,“世上竟有如此勇猛之人,他到底是谁呢?”

“我好像听见他喊您‘师傅’……”徐 盯着骆宾王的头发,因为他掉了幞头,原本紧束的头发一片凌乱,铺满了前胸和后背,“您又不是出家人,他为何喊您‘师傅’啊?”

“是的,我好像也听见了。”骆宾王摸了摸一头乱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腿脚,真是怪事,前几天在扬州,他的左腿还一直胀痛,就因为这一路逃命,到处奔跑,此时竟然不痛了,“他为啥要削掉我的头发?他的意思难道是……”

“这又是什么?”徐 突然从布袋里摸出一张字条,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只好来到洞口,借助渔火瞅了三遍,然后一字一句地念道:

润州——江州——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