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际之间的自然形成与文脉谱系

从“五四”时期石评梅最早于1921年在山西大学“新共和学会”办的刊物《新共和》正式刊出其诗歌《夜行》起10，到2020年前本土女作家发表的大量文学作品，晋域女性文学在一个世纪的漫长演进中，伴随着历史的前行和时代的转换，已经形成了代际交替、交汇和绵延的文学史脉系。从代际之间的自然形成来看，实际上已然呈现为五代作家的递进、交替，但彼此间又有交叉、接续，以致当下呈现出三代作家共处一体的状态，这个与中国文化中三世、四世同堂颇类似。故在梳理百年晋域女性文学史时不无驳杂，这里有必要就此展开一些探讨和辨析。

目前山西文学界对此有三种不同观点：其一是“三代”说，认为石评梅不应包括在内，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王樟生等人算起为第一代，中经八九十年代以蒋韵为代表的第二代，到新世纪之交前后葛水平们为第三代；其二是“四代”说，即将石评梅看作晋域女性文学第一代，加之上面所说的三代总共四个代际；其三是“五代”说，即在上述四代作家基础上，将21世纪初十多年成长起来的一批“80后”女作家看作不同于第四代的一代新锐作家，由此而视作第五代来看。

哪一种划分更有道理呢？自然每一说皆不无道理。而在笔者看来，还是以“五代”说最为贴切。首先，石评梅、关露等虽然后来分别去北京或上海读书求学，但其最早的文学创作萌生于晋域土壤，作为土生土长的山西人，早年生活经历和精神肌理都如影相随地伴随着作家的创作，石评梅早期文字本就刊发于山西的刊物，关露则大量作品都写的是山西内容，不可将此抹去，置于晋域文学之外，故晋域女性文学第一代无疑应从20世纪初期开先河的石评梅、关露为始。换言之，尤其石评梅的创作发生，可以看作是现代晋域女性文学的一种开启、文脉的源头。其次，中间三代无可争议，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王樟生、郁波们，到八九十年代的蒋韵、高芸香们，再到世纪之交的张雅茜、葛水平们，一代衔接一代，尽管相互间或有或无直接交往与互动影响，但均处于晋域大地共同的文学氛围中，均受到晋域文学传统的滋养和包围，形成一种现实主义和非个人化大情怀的社会关怀倾向，与晋域男作家们共同托举起一片独特的晋风文学，体现了一种地域文学特有的文脉传承。再次，便是第五代的女性作家孙频、李燕蓉以至笛安等，她们在年龄上和成名时间上都要晚于第四代的张雅茜、葛水平们，大约成名于2010年之际或之后，凸显出“80后”的自由、自我和洒脱，俨然不同于张雅茜、葛水平们身上和创作中所挟带的浓郁传统气息，如今她们已成为晋域女性文学的生力军。尽管孙频、笛安都已旅居外省，但她们的创作之根、之源、之魂，都与山西这块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在晋域女性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由此出发，可以说，在现代百年历史中，晋域女性文学大体经历了四个大的历史演进阶段和五个代际的延展，诚如丹纳所言：文学为“时代、种族、环境”所决定，各代之间一方面因时代不同之故，都带有各自时代的精神特点和审美特征，同时又因地域文化传统和文学氛围相同之故，形成一脉相连的文脉渊源和文学底色。

对此，我们还可通过不同年龄的三代女作家及其作品来体察感受。

相比于1980年代时还只是蒋韵、雪珂、高芸香、程琪等第三代支撑着女性文坛，到2000年前后，俨然形成了几代女作家群体井喷的态势。诸如蒋韵的《我的内陆》《隐秘盛开》《行走的年代》，张雅茜的《依然风流》《此生只为你》，陈亚珍的《神灯》《十七条皱纹》，葛水平的《喊山》《裸地》《活水》，孙频的《三人成宴》《菩提阱》，李燕蓉的《飘红》《出口》，等等，这个女作家群的崛起可谓山西文坛的一道新风景。从山西长篇小说史上看尤有不一般的意义。自20世纪中期以来，从山西长篇小说创作看，产生影响的主要都是男性作家，如赵树理著名的《李家庄的变迁》《三里湾》、马烽和西戎的《吕梁英雄传》、胡正的《汾水长流》，到20世纪末期依然如此，如焦祖尧的《总工程师和他的女儿》、柯云路的《新星》、成一的《白银谷》、张平的《抉择》、王东满的《大梦醒来迟》等，相比于上述众多掷地有声的长篇创作，女性作家涉足长篇者几近蒋韵一人。但进入21世纪就不同了，不仅在山西中短篇小说创作上形成一个三代共构的女作家群，而且在长篇创作方面也具备了群体冲击力。

譬如她们的长篇小说，便提供了一种俨然不同于以往男作家笔下的新质。如果说以往的长篇多采取男性视角下的叙事，书写某种广阔的社会生活和人物事件，往往多有粗犷、宏大甚或男权意志对女性世界的遮蔽，那么，在这些女作家的笔下，则多从女性视角切入，展示非宏大之下的女性命运和生命悲情，充满了女性情怀和细腻的色彩。而从艺术品位上说，在这些女作家的小说里，似乎可以发现更多的“水性”波纹、艺术灵气，可能由于女性独特的生理心理特点，她们天然的要比男性耽于幻想、想象和柔情、细腻，富于艺术情韵，由是，上述女性创作往往呈现出传统叙事与现代艺术的交融变幻：主观性强烈，充满幻想与虚构，大量象征意象的运用，以致奇幻的、荒诞的、反讽的色彩……当然，这样一种风景，也可能与她们多数曾经写诗或写散文的经历有关。总之，读女作家的作品，会让人有在男性文学中读不到的一种滋味。每个人都在创造着自己的辉煌，尤其蒋韵之桅杆高耸，犹如著名评论家杨占平曾言：“应当说，蒋韵是山西新时期以来三十多年女性写作的领军人物。”11站在今日来说，已然四十年矣。一个群体的汇聚与前行，山高水长，绵延不息。

1　“山药蛋派”作家主要指形成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并活跃于六十年代的现当代作家群，主要代表人物有赵树理、马烽、西戎、孙谦、胡正、李束为等男性作家。“晋军”作家是指伴随着改革开放于1985年形成的“晋军崛起”一代山西作家群，主要代表人物有张平、张石山、韩石山、柯云路、郑义、成一、李锐、钟道新等男性作家，虽蒋韵和雪珂两位女性也算这波作家但尚处边缘。此后的“晋军后”反响较大的重要作家王祥夫、曹乃谦、房光、吕新、谭文峰、常捍江等亦多为男性作家。另在“山药蛋派”与“晋军”间的一些著名作家焦祖尧、韩文洲、田东照等和“晋军后”在文坛上声名较大的王保忠、李俊虎等也均为男性作家。

2　王巧风：《山西女性文学的湮没与浮出》，《文艺理论与批评》2005年第5期。

3　蒋韵：《山西女作家这个群》，《山西晚报》2009年1月9日。

4　李欧梵：《晚清文化、文学与现代性》，见《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性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页。

5　荒林：《作为女性主义符号的另类场景：西蒙·波伏娃、汉娜·阿伦特、苏珊·桑塔格的中国阅读》，《中国图书评论》2006年第5期。

6　侯桂柱：《火花十二载》，《火花》2013年第11期。

7　温幸、董大中主编：《山西文学十五年》，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页。

8　蒋韵：《山西女作家这个群》，《山西晚报》2009年1月9日。

9　彭子良：《新时期女性意识构成初探》，《当代文坛》1988年第3期。

10　石评梅：《夜行》，《新共和》1921年第1卷第1号。

11　杨占平：《蒋韵的小说：为同龄人塑像》，《太原晚报》2009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