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〇一四章∶母系(下)
好在现在是回师，不用担心那些。仲宁心想，融化就融化罢！
良久以后，两人一起趴在池沿，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看着山下流淌着的渭水，只觉得如在仙境云端。
这骊山的月色，竟然能如此的迷人。哪怕仲宁向来拙于风雅，此刻也忍不住感叹道：“难怪你特意带我来这里。”
“知道就好，”静好轻哼着说道，在慵懒中显出几分得意，“骊山的野温泉颇有一些，景致好的却没有几处。我也是找了好久，才发现了这好地方。”
仲宁望着她的身躯，突然联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静好，你是不是生过娃了？”
“有啊，两个。”静好坦然的回答。
“男娃还是女娃？”
“都有，都挺像你，”静好向他瞟了一眼，“但你千万不能打主意啊，族人会跟你拼命的……就算是男娃也不行！”
“知道知道。”仲宁无奈，入乡随俗么。但该问的，他必须要问清楚：“我问你，如果十几年后，我们周师再来做客的话，那个女娃……”
“原来是这个，”静好笑了起来，“放心啦！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你们如何保证？”
“自然有我们的办法。我们骊山华胥氏，在此生活上千年了呢！风陵渡这名字，知道怎么来的嘛？是因为这一带都曾是我们的范围，葬着我们的先祖！”静好的语气颇为自得。
仲宁依然盯着她。
“好吧，我告诉你……各姓的源流，我们都会区分开来，分属各个小支族，”静好撇了撇嘴，不得已透露了族内的一些秘密，“在你们姬周到来之前，这渭水一带啊，姜戎定居过，妘周定居过，还有姒姓的崇邦，子姓的奠侯，都有源流在我们骊山，你们姬周也会有。”
“原来如此。”仲宁得到答案，释然的点了点头。
“这下满意了吧，”静好又扯住他的手，“耍也耍过了，问也问过了，快跟我正经造娃去！那边有间小草屋。”
仲宁无语：“你还年轻，要生这么多娃做什么？”
“年轻时不多生娃，我以后怎么能当上骊山大君呢？”静好理所当然的说，话语之间甚至不无埋怨，“去年要是少耍几回，让你再努力些，我都怀上第三个了！”
……，……
周邦京邑，南宫偏殿，公子丰正向巫景请教大邑商的故典。
凭着之前“此可为一说”的评价，尽管他是独自前来，巫景也没有拒绝他，从头开始为他讲述。而这些接近神话时期的上古先民们的事迹，正好是公子丰特别感兴趣的部分。
“初，高辛氏之世妃曰简狄，以春分玄鸟至之日，从帝祀郊禖，与其妹浴于玄丘之水。有玄鸟衔卵而坠之，五色甚好，简狄先得而吞之，遂孕。胸剖而生契。
“高辛氏，即此南宫所祀之帝俊也。契，商人之初祖也。简狄，商人之先妣也，如姜嫄之于周人。简狄吞玄鸟之卵而孕，姜嫄履大人之足迹而孕，其事相类。皆因上古之民聚母族而居，知其母而不知其父，遂托以感生……”
母系氏族的走婚制度么，我懂。公子丰心里点了点头。这个年代，还没有那么多道德的粉饰，特别是没有儒教那帮人的魔改，大家还是认事实讲道理的。
不讲道理也不行，因为现在依然存在母系氏族，如附近的骊戎就是。她们是风姓，但嬴姓的秦人尊她们骊山女为祖先，兴起后为她在骊山修建了宏大的老母殿；姜姓的申国也尊骊山女为祖先，有周孝王时申侯的亲口承认；到了后来，已经脱离母系氏族的骊戎，则声称自己是后稷之后，与周同源，于是又成了姬姓……
只是这么一来，巫景立足的这南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既然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帝俊很可能不是商人、周人的先祖，那还祭祀他做什么？
有疑惑就得问，他立刻举起了手：“丰有惑……如夫子所述，则帝俊并非商人、周人之先祖？何以祀之？”
“商人之初祖乃契，周人之初祖乃弃，此皆明矣，”巫景答道，“然，事必有本，人必有脉。其时高辛氏为诸部之长，有大功德，宜为诸族之父。”
也就是说，人总得有父母的，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如果不明确父亲怎么办呢？那只能努力去找一个。而高辛氏既然是各部共同的首领，有事迹有名声，也没少钻各部落的草屋，那担任各支族初祖的父亲正好合适。
明白了这个问题，公子丰又想起了后世的另一项记录：“丰曾有闻，高辛氏又名帝喾，姜嫄为其元妃，简狄为其次妃……”
巫景忽然打断了他：“汝在何处闻得？”
“某卷典籍上。”
“典籍何在？”
“记不清了，或在太史寮的西厢？”公子丰依旧准备糊弄过去。
可巫景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或者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此典籍大有问题，老夫须去寻太史查验！”
太史即伯单父，周邦如今的执政卿。公子丰有点傻眼，要这么严肃吗？
头脑中灵光一闪，他也意识到其中了不对：同为高辛氏的配偶，商族的先妣是次妃，周族的先妣是元妃。这岂不是说，以母系而论，大邑商的宗法地位，位于周邦之下？！
很显然，这是周人推翻商朝之后，为了彰显以周伐商的正当性，篡改或杜撰的内容。这内容在后世没啥问题，反正历来杜撰的多得去了，也不差这么一句，然而这会王天下的仍是大邑商……
没空再细加考虑了。巫景已经准备起身，而真让他过去，整个太史寮的西厢都得翻过来！
“此小子戏言尔！”公子丰大声说道，长身肃拜在地，“夫子勿扰！”
巫景重新坐下，仔细的审视着面前的公子丰，似乎依然在怀疑什么。如此过了好半晌，他抓起一旁的鸠杖打在他背上，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竖子可恶！”
公子丰终究是尝到了亲手所制鸠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