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〇一五章:天授(上)
公子丰被逐出了南宫。
这般提前肄业,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然而,公子丰在南宫的门外徘徊了一会,还是决定返回宗宫,向三兄叔襄通报整个事件的始末。
他毕竟还不够了解这个时代,无法确定这一事件到底有多大影响。但叔襄作为右史,肯定是能够把握的。
反正事情总归瞒不住这位三兄,就算他不说,巫景也会向叔襄告他的状。
来到太史寮东厢的寮署,叔襄却不在,小史禀报说去了宗庙。
大概是去找长兄世子昌商议什么政务……公子丰想了想,索性也直接往宗庙而去。
反正,叔襄要是知道了这事,肯定还得去禀明世子昌。
来到世子昌常居的宗庙右间,还未进门,世子昌远远的看见他,立刻含笑招呼道:“子丰速来!多日未见,吾甚思之。”
公子丰确实有好一阵没来见世子昌了。面对这位经纬天地,道德博闻的未来文王,他总是免不了有些心虚,很少主动往跟前凑,在前庙如此,在后寝也是如此。上次面见,还是发明鸠杖那会,被叔襄裹挟而来。
这和对三兄叔襄的敬畏不同。面对叔襄时的敬畏,主要是原身残留的情绪,他自己其实还好,如今渐渐熟悉,完全可以随口敷衍乃至嘻嘻哈哈;但面对世子昌时的心虚,却是出于他自己的本心。
哪怕每次见到时,都会受到世子昌的鼓励和赞许……
他深吸一口气,遵照着仪典,先拜了公亶父的木主。此所谓“事死如事生”,也就是说,每次见到先祖先君的木主,就和看到本人一样,需要先行拜见。
再去拜会两人,同两人一起据案而坐,叔襄如往常一样皱起眉头:“适才听长兄的意思,你有多日没来拜见了,何以如此?”
公子丰无奈答道:“丰曾有闻,昔丹朱每见帝尧在庭,必趋而过之。”
丹朱乃是帝尧之子,因不肖而未能继承帝尧之位。他自知德薄,每次看到德行满满的父亲帝尧,都心虚的快步躲开,不与照面。
世子昌明白公子丰的意思,笑着摆了摆手:“子丰谬赞,为兄可不敢当。”
“此事我怎么没听说过?”叔襄狐疑的望着幼弟,“你从哪里闻得,别又是‘或在太史寮的西厢’罢?”
“三兄说笑了,”公子丰连忙岔开话题,“三兄前来宗庙,可是有要事商议?”
“邦君率周师回返,已至骊山,不日将入呈邑。故我请叔襄前来,商议郊迎之事,”世子昌望向公子丰,“本来也要请子丰你,但叔襄说你去了南宫请教,就没打扰。”
公子丰神情一愕。
好嘛,一个周文王还不够,又来了一个周王季……这宗宫的日子,显见得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迟早都是要面对的,而且邦君季历长期在外征伐,原身相处的日子很少,都没有太多的遗留情绪,应付不难。
和应付邦君相比,另一件事更让他不安。周师果然如他之前所料,提前回师了,那翳徒之戎肯定也就没能灭掉,历史出现了第一个明显的偏差。
这让他的脸色免不了有些沉重。
叔襄却以为他是畏惧父亲的责难,出言宽慰道:“子丰不必如此。母亲身祭,非你之过。且最近一个月来,子丰长进不少,长兄与我皆看在眼里,从母也多有赞誉。邦君得见,亦当勉励有加。”
“三兄且慢赞我,”公子丰收起思绪,偏差已经发生,再纠结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解决掉眼前的问题,“适才在南宫……”
听说他把年高望众的巫景气到拿鸠杖打他,还被赶出南宫,叔襄顿时气急,也差点抓起身边的鸠杖:“子丰!你又轻佻了!”
世子昌倒是镇静,把案几上的竹简、毛笔、朱砂拿给他:“子丰勿忧,且先把你之所闻写下来,我等一同参详下。”
公子丰接过毛笔,取出三枚散简,很快写下了“高辛氏名帝喾(kù),姜嫄为其元妃,简狄为其次妃”这十八个字,交到长兄世子昌手中。世子昌看罢,思索片刻,又递给了叔襄。
“叔襄,你怎么看?”他问道。
叔襄这会也镇静下来,沉吟着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只要不是载入图籍,列入祀典,荐于上帝,宣于万民,就不过是孺子的几句戏言而已……我所气者,实为子丰人前轻佻,失爱于夫子,无法继续承教身前。”
“我也是此意,”世子昌笑着点了点头,“既是戏言,则无须担忧。待我携子丰前往宗宫与夫子赔罪,此事也就过去了。”
“只恐烦劳长兄。”公子丰连忙致谢。
世子昌摆了摆手:“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如此,丰先告退,以免耽误两位兄长商量正事。”公子丰说着,起身趋步而出。
郊迎邦君的事,你们两个商议罢!我只是一个未加冠礼的孺子,就不多事参与了,到时候听你们安排就成。
三兄叔襄原本想留住幼弟,可这幼弟溜得飞快,连他的一声“且慢”都充耳不闻。他又不良于行,不好追赶,只得郁闷的向长兄抱怨:“他这轻佻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子丰毕竟年少,又未经大事。若能加以琢磨,必成圭璋之器,”世子昌道,“叔襄这是过于苛责了。
“长兄勿要为他吹嘘。”
“我可不是吹嘘,”世子昌的神情严肃了些,指着那三枚散简提醒叔襄,“叔襄且看这字。”
叔襄刚才已经看过,并不觉得如何,甚至有些嫌弃:“久不习书,笔法又生疏了。”
“勿要抱有成见,再仔细看看。”
世子昌向来言必有信,得他再次提醒,叔襄也认真起来。他拿过其中一枚散简,仔细的查看笔迹,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对。
先前,他是以通用的书法在评判,公子丰作为习书者,笔法确实和通用书法相去甚远,显得十分生疏。可仔细看的话,他的字迹却自有书法,而且风格一致,十分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