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链攻防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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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手:制造能力与知识经济交织的繁荣

以“亚洲四小龙”的分工作业为代表的全球供应链体系,使20世纪90年代的全球化有了初步的形态。尽管这依然是局部的全球化,但制造外包、供应链四处安家,已经证实了经济上的可行性。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是东南亚作为供应链基地的一个转折点。它意味着体量小、市场容量不足的国家,还不足以成为全球化的支点。不过,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可以看成是全球化走向成熟的标志性节点。全球最有效率的产业工人对摆脱贫穷的渴望,加上地方政府的有效运转,承接了这股喷涌而来的巨流。此前供应链在东南亚生产基地的流动、“亚洲四小龙”的崛起,似乎都只是序幕,中国制造正式唱响了全球化的主旋律。

只是当时人们还未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全部意义。2001年,中国GDP总量约为美国GDP总量的1/8。人们需要等到20年以后,才能看清楚这一分工的意义。2022年,中国GDP总量是美国GDP总量的70%。中国全部工业增加值突破40万亿元大关,占GDP比重达到33.2%;其中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为27.7%,占全球制造业比重接近30%。而美国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以及占全球制造业比重分别约为11%和17%。2009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成为全球第一之后,就一直保持强劲的增长,制造业规模连续13年居世界首位。

不过,美国也是巨大的受益者。全球市值排名经常位列第一的苹果公司,90%的手机制造是在中国工厂完成的。从2014年起,连续9年排名世界500强第一的沃尔玛,在中国的供应商达到了20 000家,每年从中国采购的商品总量占全球采购总量的70%左右。而市值超过德国大众和日本丰田总和的科技明星特斯拉,2022年在中国市场的电动汽车销量占全球总销量的40%。特斯拉设在上海的超级工厂全年交付超过71万辆,占比高达54%。

美国这些顶级财富都建立在中国供应链的基础之上。中国不仅提供了市场,也提供了强大的制造能力。这是美国设计与中国制造联手所赢得的胜利,二者形成了系统性嵌合。

如果从股市的总市值来看,美国形成的资本财富是遥遥领先的。1990年,美国排名第一,达到3.09万亿美元,仅仅比排名第二的日本多出100亿美元,差距可以忽略。中国股市刚刚起步,中国企业的市值只有20多亿元人民币。然而到了2020年,美国为44.5万亿美元,是排名第二的中国的4倍,也是日本企业市值的6倍。日本企业被甩在了后面。

可见,全球化分布制造让中国变得更强大,让美国变得更富有。

如果说中国制造之所以发展,得益于中国是全球供应链的中心,那么将供应链外包出去的美国,它的经济增长靠的是什么?美联储前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在《繁荣与衰退》一书中给出了一种解释:美国GDP的增长,已经脱离了跟实物之间的联系。

从1980年到2000年,美国实际GDP翻了一番,但消耗的非燃料原材料却基本保持不变。2000年以后,美国单位GDP所消耗的单位矿物商品(铜、铝、铁、镍、水泥等)显著下降。2019年,美国单位GDP能耗仅达到中国单位GDP能耗的45%。美国GDP在增长,但消耗的石油和煤炭却在下降,其主要原因是知识经济在发挥积极的作用。

信息技术本质上加速了思想和知识的传播,产生了比制造业更大的增量财富。这就是为什么美国的谷歌、苹果、脸书、微软创造了惊人的市值,而传统的工业巨头如通用电气、波音都只能排在后面。美国资本也对此做出了选择,2022年软件行业继续在风险投资领域占主导地位,约占美国所有风险投资的37%,而面向IT硬件设备的风险投资仅占3%。

信息技术让知识更值钱,也可以让GDP增值,而且无须消耗更多实物,而这些实物承载在供应链中。全球化分工带来了信息高地和制造洼地的价值交换。

跨国企业成为模糊民族国家界限的一股非常强大的商业力量,而供应链就像藤蔓一样,将这股力量蔓延到各个角落,它需要充足的养分。美国是推动供应链洪流的主导者,中国就像一个超级盆地,满足了美国的需求。如果说全球供应链的力量是一个变化的函数式,那么最大的变量无疑是美国和中国。

全球化是人类社会组织在全世界范围内跨地区膨胀深化的现象。[5]它所形成的跨地区连接,其实也是权力关系的延伸,包含政治、军事、金融和制造体系。就制造视角而言,供应链是全球化最有力量的触角。

然而,全球化的形态在2022年有了非常明确的变化。疫情对生活的影响到2022年底已逐渐消散,但对供应链的长远影响却愈加明显起来。供应链过度集中的问题,被视为一种影响未来的不安因素。

美国在2022年接连出台了三个与产业政策相关的法案,这对于信奉自由市场经济的美国来说是非同寻常的举动。这些法案连同更加严厉的制裁、脱钩、围堵等手段,都指向了中国。

俄乌之间的冲突彻底打破了欧洲廉价能源的格局,这给欧洲工业的未来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这些事实,让既有的供应链自由化布局受到重击。廉价且自由流动的全球化开始受到质疑,供应链主权的意识也飘散过来。一种全新的“地理再发现”的全球化模式开始出现。供应链的专业化、集中度和高效率,一度是全球化的极佳刻度尺,但这种思路似乎走到了尽头。

[1] 西口敏宏.战略性外包的演化:日本制造业的竞争优势[M].范建亭,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7:174,179,187.

[2] 加里·皮萨诺,威利·史.制造繁荣:美国为什么需要制造业复兴[M].机械工业信息研究院战略与规划研究所,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9:123.

[3] 约翰·奥顿.半导体的故事[M].姬扬,译.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15:296.

[4] 约拉姆·科伦.全球化制造革命[M].倪军,等,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9.

[5] 木村诚志.赶超或升级:日本商用飞机产业的后发挑战[M].彭英杰,孔子成,等,译.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