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双城记
蟠桃叔
最开始,张夕颜是高速公路管理站的收费员。
她在两个城市之间的路段守着小小的收费亭,迎送车水马龙。
这两个城市,一个是属于她自己的,有她的童年和初恋;另一个是陌生的,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只是知道盛产杨梅。
在两个城市之间尴尬地守着,来往的车辆都和光阴一般如织如梭,张夕颜感觉这样下去自己会匆匆老去。
她不喜欢这样的工作,辞了,回到了自己的城市找新工作。在快餐店、广告公司,还有一个三流剧组轮着做了一番,挣了点儿零花钱,但都不够用。
有一天,张夕颜穿了件白色的裙子路过一家花店,看见花儿很美,就稀里糊涂去应聘,说话时斯文且甜美。店主马上喜欢上了她,录用了她。
张夕颜窃喜而不忘形,很快就学会了插花和揽客。也会给客人送花,穿过几条街,捧着玫瑰或百合。街上就有许多人看她和她怀抱的花朵。
怀抱花朵的时候感觉自己被花朵怀抱着,张夕颜欣欣然地长出了翅膀,自觉成了这个城市的天使。
张夕颜的朋友也有许多,旧的,新的,都信赖她、爱戴她、拥护她,也都是这个城市的天使。他们的翅膀是塑料和金属的质地。他们都是被娇宠的城市孩子。
第一个月发工资,张夕颜买了新手机、新裤子,剩下的五块钱她买了冰淇淋。
冰淇淋化了,污了她的新裤子,她把这件事情当悲剧发短信告诉所有的朋友。晚上,他们为此就聚在一个酒吧替张夕颜换心情。
当朋友一个个都散去,当酒醒,当夜深人静,当城市上空出现星星,她开始憧憬爱情。
不久,张夕颜爱上了一个清朗而且闪闪发光的男子。是暗恋。
这个男子在花店附近一家外资企业做事,新近升了职,同事订了花贺喜,恰好是张夕颜给他送花。
见了他,如露水见了阳光,如船落了风帆,如断线的佛珠散落一地,她的嗓子干干的,想照例说贺喜的话,却突然没了底气。一瞬间她只感觉自己装束可笑,人生无味,第一次没有了穿拖鞋上街的自信。
他和同事用英语谈笑,见了她递来的花,换了汉语,说“谢谢”。张夕颜红着脸离开,出了门,大口地喘气,像缺氧的鱼。
几天后,他出现在花店,她的脑子里除了一句“大驾光临”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显然认出了她。他对她微笑,让她帮他挑几朵花。
她鼓起勇气,仰起脸给他背从老板那里学来的花语,说各色花卉的品相和寓意,朗朗而谈,竟有破釜沉舟的意思。
他的耳朵没听进去她的“花经”,只是吃惊这个女孩子唇下有痣,耳上有孔,但眼睛里有森林的沉郁。这,就不寻常了。
他从此时常来转转,买一束波斯菊或者马蹄莲。都是简单端庄的花。
他每来一次,张夕颜就悄然盛开一次,一个花季接一个花季地绽放。
相思是那么蹂躏人心。终究是暗恋,张夕颜没有勇气和韬略开一朵花,露一次蕊。
他和她熟悉了,有时候就闲聊几句。一次他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不会一直都在这里卖花吧?”
张夕颜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情。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店姑娘,见了那么多的花朵,可她的确没有看见过一朵花如何含苞、如何怒放、如何枯萎啊!
张夕颜的确开始想一些事情,她想自己应该趁年轻多学点儿本事啊,将来像他一样,也做个光鲜人物不好吗?
有了这样朦胧的想法后,呼地一下子,自己的翅膀不见了,那群漂亮朋友也消失了。
她的心里只有他了。他是她心里的王。
可是,有一天,他告诉她,他要到另一个城市的分公司去工作。那个城市紧挨着这个城市,这两个城市就是当初张夕颜曾经一脚跨两地的那两个城市。
说走就走了。他走的那天,张夕颜其实也去了他去的那座城市,并在市中心找到了他所在的办公大楼。那楼有尖尖的顶,刺破天空。
他在哪一层?他的桌上是什么花?谁送的?他已经忘了她是谁了吧?
诸多问题,难有答案。
在他的城,她始终没有见过他。她知道他在那栋楼,可是她已经失去接近他的理由了。他所在的楼那么高,接近了云层,真的送不上去一朵卑微的接近泥土的花啊!
回到自己的城市,张夕颜辞掉了花店的工作,向家里人声称要去隔壁那个城市上一个培训课,就像个钟摆日日在两个城市之间晃荡。
课上得不专心,她倒是仔细地在这个城市的街巷闲游,晚上,坐最后一趟车回自己的城市。路过那个收费亭的时候,她就努力地在收费员脸上寻找自己当年的影子。每每如此。
在两个城市之间焦躁地奔波着,来往的车辆和光阴一般如织如梭,张夕颜有点儿恐惧。她感觉两个城都不是她的城,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几天后,张夕颜回到乡下外婆家,两个城市从此都远离了她。
在那个满是向日葵的村庄里,她关了手机,专心地看带去的几本书;累了,让外婆教她刺绣,绣鱼啊、鸟啊、云啊、花啊之类的。
不小心将食指扎破,张夕颜含着流血的食指,很平静地想着以后长长的日子。
外婆说村子附近白云山上的白云寺很灵验,可保佑人一生安乐。
张夕颜抬头望望,看不到山外的任何一座城市,只看到远处山坡上吃草的羊。
张夕颜就想:心无杂念,一生即可安乐。你的城,我的城,各自坚固。即使不在一起,也要一起成为山上的牧者,各自有各自的羊群,各自有各自的草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