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爱她没办法”
此刻的解旺子,正在堡子山的荒草洼子里放着牲口。因为他是饲养员。在挑水或者捡柴之际,总喜欢赶几头牛或马,让它们在泛绿的草地上,尽情的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虽然到了春天,但总有一些残枝枯草,或挂在树上,或长在地埂边,好像蓄意等待需要烧柴的人。仿佛不牺牲自己,就不利于新生枝条的生长。解旺子拽着一捆干柴,从一个半阴的山壕里走上来时,见孙天赦高晃晃的站在壕畔。
“你咋不背上,往上拉?”他问。
解旺子没吭声,继续往上拽着,遇到坎儿,他先上去,然后拽上草捆。
“是不是你脊背疼?背不了?”
解旺子嗯了一声,说我看到队长他们下堡子了,你怎么没出去?孙天赦说:“他给他侄子看眼睛,我出去干嘛?如果你受伤了,我肯定带你出去看。”孙天赦说着,坐了下来,解旺子将干柴捆往旁边一放,也坐在了他身边。
此刻,艳阳高照。又是向阳处,虽然坐在草地上,但感觉暖烘烘的。孙天赦见解旺子看着远处的山峦,眼里无光,神情憔悴,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就骂起了郭辉,说:“这个人太阴,一阵深,一阵浅,难怪老大在他跟前逢场作戏,我看对这种人,不演戏不行。”
提起郭辉,解旺子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你郭辉在堡子山大院见到我被吊在空中时,你还提到了我爷爷去你家唱等影戏的事儿,张山就是得知这个情况,才没再打我;明明你打猎时,指名道姓要我陪着你,你对我的这个举动,谁看不出你对我的照顾?也是从那天起,张山和孙天赦对我的管教松了起来。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抢劫赵家马车的主谋是张山,非要让我亲口供出张山?我不想招供,还把我往死里打?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张山这里,是身不由已吗?你把我打得这么重,仅仅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想起郭辉毒打自己的这个情形,解旺子心里很痛苦。但他没接这个话题,而是故意说道:“早知赵家势力这么大,连郭辉都给面子,就不应该去拉人家的票儿,搞得张黑牛瞎了一只眼睛,我挨了打,还把东西吐给了人家,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在郭辉的心目中,咱们山鹰队人还低了份儿。”
“咳,赵家马车这个事,我多少有点责任。当时,听到郭辉那个警卫给咱们透露这个事,我以为郭辉在这个事上暗度陈仓,心里想,东西到手了,无非给他分一点,没想到弄到二茬了。当初老大就考虑到郭辉与赵家的关系,不太同意,我是拿这个事赌了一把。其实没事,在山头上混的人,怎么没有闪失呢?郭辉虽然在面子上做足了文章,其实,他在这个事上捞到多少好处,傻子都能想来。如果说咱们够黑,他在某些方面还黑,只是披了件军用服装而已。不过……”说到这里,孙天赦拍了拍解旺子的肩膀:“在这个事上,你很给力,让老大很有面子。干我们这一行的,图的就是忠诚。通过这件事,看出你对我们挺忠诚,伤成那样,你始终没提我们一个字。看来,你的思想终于转变过来了,愿意与我们同甘苦,共患难,是不是?”
解旺子避开孙天赦的话题,故意戳开了他们的短板,说:“原以为郭辉是你们的后台,靠山,通过这件事一看,我感觉心里有点悬。”
孙天赦说:“事情从那个角度看呢。我认为从郭辉替赵家要回货物这个事上,也可看出郭辉对待朋友的态度。做朋友就这样啊,在关键时刻就要两肋插刀,他能帮别人,关键时刻也能帮在咱们啊。再说,一个地方兵团的团长,对一个大地主这么保护,如果人家没有钱,没实力,郭辉会这么做吗?记住,人要被人维护,自己一定要有实力。实力是王道。有实力就有钱,是面子。有钱有势的人,在某些场合放出来的屁都是香的;没钱没势的人,你再英明,别人不一定把你当回事。”
解旺子看着山色苍茫的远方,听着野蜂在周围嗡嗡的旋转,他没吭声。
“话说回来,他虽然打了你,但通过你的表现,更看清了你。不然,他怎么在老大跟前夸你呢?”
“夸我?怎么夸我的?”
“你去问老大吧,老大给我说的。来,你把衣服脱了。你脊背上有伤,晒晒太阳,消消毒,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解旺子就脱了外衣,露出了光背,双手抱着膝盖,晒起了太阳。孙天赦却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白云一道一朵的,以各种姿态遍布天空,在蔚蓝的天体下,很是壮观。可能源于解旺子的转变和忠诚,使他数日来对其的苦心降服有了效果,心情不错,伸手摸了摸解旺子的头,说道:“头圆实的,这么乖的小伙,我看着都心生爱意,我那傻妹子,咋就不知道爱你呢?竟然为一个闹红的政委,自寻短见了。”
解旺子看了孙天赦一眼,想说什么,打住了。
“真的,我真的很爱惜你,信不信由你!”
解旺子说:“我没说我不信你。”
孙天赦收回目光,盯着天空说道:“说实在的,可能因为你在我家学打铁,待了几个月,跟我爹、我妹子关系处得好,我心里对你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总想把你带在我身边,总想让你跟我一个鼻子窟窿出气,但你好像不理解我的心意,很犟。你越犟,我越想征服你。所以,每次打了你,我心里也难受,打一次你,我心里难受一次。如果你没有现在这个变化,这话我肯定不说。”
解旺子两眼盯着脚下的小草,轻声说道:“我也不计较。”
“不计较就好。毕竟家有家法,队有队规嘛。由于你的固执,老大后来也失去了耐心,一心不想留你了,光灭你的话,在我跟前说了两次,尤其最后这一次,要不是你下话,认错,脑子来了个大转弯,估计你早就到阎王爷那里当了小鬼了……”
解旺子微微一笑,没吭声。
“以后,不要跟哥较劲了,哥咋做,你咋来,别以为咱们现在被称作土匪,不太光彩,但只要你能出人头地,只要有了实力,鬼都跟上咱们转呢。在当前这个乱世年代,那些司令呀团长呀老板呀的,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其实,有几个人从一走上社会,就是干净的?在当今这个乱世时代,你只要把事情干大,把钱挣下了,或者身边有一干人,就是别人想吃你,还害怕身后来人呢。尤其咱们这些山头武装,只要你强大,只要你有靠山,像南梁那帮人,他肯定对咱们没治。等将来咱们成了国军后,你再看看哥的威风,到时候我不仅要捣了南梁的窝,灭了方德生和岳天成,连他们的祖坟都要刨了,替我妹子狠狠的出个毒气。”
“小春姐走了绝场,可不是因为方德生啊。”
“那因为啥?”
“因为……因为她听到你在外面名声不好,伤害了百姓,导致岳天成不愿意跟她结婚……”
“那你为啥在小春出事后,袭击方德生呢?”
见解旺子愣住了,看着自己不吭声,孙天赦继续说道:“江湖和政治这些事情,有时候用道理讲不清楚的。我认为,完全取决于人身边的环境。如果说我名声不好,害了百姓,那也是我身不由己啊。在这个狼吃狗叼的社会,如果我不使出点手段,不灭几个人,我怎么在这个山上生存呢?老大怎么知道我的实力和忠心呢?如果没有老大的这个地盘,咱们怎能过起有肉吃、有酒喝的生活呢?百姓是人,难道当兵的不是人?你以为刘志丹、方德生那些闹红的,手里没几个人命?”
解旺子说:“这个理儿我知道,你也曾经说过。”
“那你现在是啥想法?给我说说?”
“能有啥想法?就这么混呗。”
孙天赦顿时眉开眼笑:“好啊,只要你对哥忠诚一些,听哥的话,今生有我一分田,就有你一块地。”说到这里,孙天赦侧过身子看着解旺子,口气有点神秘的说道:“我给你说个事,你别告诉人了。我打算在西峰买一处院子,已经托我表妹米珠珠给物色了。她你是见过的,那次跟我回去接你,我看你俩聊得还行。”
“珠珠姐这个人不错。”解旺子说。
“确实不错,你看长得心疼,对我也挺忠心的。打小,我就喜欢她,长大后想娶她为妻,我爹老脑筋,嫌她妈跟我妈是表妹亲,说亲戚不能做亲家,硬不同意。我爱她没办法,前几年在西峰桐树街给开了个车马店,准备让她帮我经营。”
“车马店叫啥名字?”
“就叫米氏车马店。看了地方后,我当时手头不太方便,给合水赌馆放出去的钱没收回来,回去要钱时,她男人董长明乘这机会,交了定钱,签了合同,名义上不再麻烦我,实际上是不让我当股东,这个车马店就这样被他独占了。”说到这里,孙天赦微微一笑,却有点咬牙切齿:“狗东西,要不是看在米珠珠的份上,我几次都想杀了他。”
解旺子听到这个“杀”字,顿觉头皮一麻,感觉身边躺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
“我表妹说,她的炕,任我上,需要钱,尽管吭声。只要她挣下钱,肯定就有我花的,只是别要她男人的命就行。”
“上炕?你上了人家的炕,她男人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车马店办起后,他男人以为他当老板,翅膀硬了,有一次,我刚上了炕时,他回来了,给我抽风,我把枪顶在他的头上,给教训了一顿,从那以后,只要见我来了,那就像狗一样,夹着尾巴躲开了,晚上我和他老婆在炕上折腾,他没办法。”
“听小春姐说,你对你媳妇不太喜欢……”
“心里有米珠珠,我能喜欢起来吗?至大下面发胀了,在她身上发泄一下。”
处在青春期的解旺子听到这里,瞬间感到身体发热,好像春日的太阳更炎了,晒得背部烧滋滋的。他看着草地沉默了一下,才问道:“那你在西峰买房子,打算让米珠珠帮你掏钱?”
“虽然她为了保护她的男人,给我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但我肯定不花她的钱啊。我怎么舍得花她的钱呢?倒这,只要我有钱,我都给她花呢。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心里装个人,不会轻易背叛的。我为啥对你这么好呢?自从你来到堡子山后,对你让了又让,就是我这个人太重感情了。这下你懂我了吧?”
解旺子转头看了一眼他,孙天赦发现,解旺子的眼里有了一种少有的光。那光让他感到很舒服,有种鲜明的亲近感。
“好好跟上我锻炼,等将来咱们都稳定了,我帮你买个房子,给你娶个媳妇,就算哥对你的回报。现在,别说你,我为了平安,为了有个好的归宿,有时不该低的头,都低呢。”
正在说话间,听见下面窨子头传来喊声:“欢迎大哥回家。”
半山有人跟着回道:“知道了,大哥回来啦。”
这一喊一应,孙天赦不用看就知道张山回来了,他躺着没起来,倒是解旺子抬头往山下一望,说道:“老虎还扛了一条口袋,好像扛了啥东西?”
“估计买了半扇猪肉。”孙天赦说:“老大前几天就嚷叫想吃猪肉了,嫌咱们养的猪不太肥。”
解旺子望着远处说道:“既然是猪肉,干嘛不驮在马背上,要背上呢?”
“管他背回来啥,别理。”孙天赦说着,坐了起来:“走,下去我给你用水擦擦脊背。我看你脊背都晒红了,擦一擦再晒。”
沟底的溪水清澈,干净,漩着水纹朝前流动,看上去很欢喜。两只黄鹂抛下清脆的声音,在空中一晃而过。解旺子脚踩两只石头,蹲在水里,任孙天赦的手在他脊背上又搓又沾的忙乎着。由于背部布满了青伤红岭,有的伤口起了干痂,他清洗得比较小心,不是洗手绢,就是剥痂,又是按摩,俨然像一对亲兄弟。
孙天赦算洗的,突然抬起了头,因为他听见上面堡子大院里有人喊叫,乱嚷嚷的,好像出了啥事儿。他朝上面望了望,说道:“有戏了,咱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