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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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临场发挥

空旷的讲台上只简陋地摆着两张桌子与一把椅子,一位志愿者正调试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薄西拿着话筒走上讲台,轻声对那位志愿者说:“没事,我来吧。”不一会儿,讲台背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薄西要播放的幻灯片。薄西坐在椅子上,环顾台下,才刚开始自我介绍时,却又起身站起来,笑着说:“算了,我还是站起来说吧,在台上坐着讲话老感觉怪怪的。恐怕是因为这个电脑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到你们青涩的脸庞。”台下一片笑声。前方一个趴在座位上的学生似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不少写作业的学生也都抬起头,望向台上的薄西。见到大多数同学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讲台上后,薄西的宣讲才正式开始:

“各位准高三的同学们大家好,听了前面那么多师兄师姐的介绍,可能有的同学已经困了。所以我这次就说一些轻松的话题。自我介绍我就不做了,大家看这上面的幻灯片就知道我是谁,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名人。至于我现在读的大学,大家上网查一查就可以了解。我主要和大家聊一聊什么是大学。”

“不知道大家对大学有没有概念,所谓大学到底是什么呢?可能有的同学觉得,大学意味着更多的自由。这的确没错:上大学以后,几乎没什么人管你了。上课可以玩网络游戏,甚至来不来上课都无所谓,顶多扣些学分。平时几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大学相比于高中那是自由得多。这样的自由可能对于很多同学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毕竟现在很多同学连出校门都是问题。”说到这,薄西问:“现在咱们学校的住校生也是只有周日下午才能随意进出校门吗?”台下不少学生抱怨着:“是的,烦死了。”

薄西笑着继续说:“我们当年也是这样,不过在我读高二之前咱们学校还是挺自由的,那时候可以带手机进学校,平时也可以随便出校门。但这相比于大学来说,还是不太自由。说到这大家应该能对大学的自由有一定概念了。但是我要告诉大家:这样的自由不一定就是你能应对的自由。在高中的时候,每天的课程安排得很满,因此每天都能过得充实。而到了大学,一天都上不了几节课,下课后你往往不知所措。虽然很多人说,大学很好,能培养很多兴趣爱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事实是,很多大学生宁愿选择成天宅在宿舍里旷课打游戏。”

台下的同学聚精会神地听着,之前那位趴着睡觉的同学竟然也认真地注视着讲台。

“……一些同学可能对在大学谈恋爱这件事很感兴趣,毕竟高中是禁止早恋的。在大学,恋爱也很自由,你喜欢谁都可以勇敢地去追求,而结果如何就看你自己的实力了。不过大学的恋爱会牵扯上一些世俗的东西,与高中的恋爱相比就显得不那么美好了。”这时,台下一个男同学开玩笑地问:“学长,那么你的实力怎么样呢?”薄西笑着说:“我追女孩的实力一般,但吹牛的实力还是可以的。”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除了之前说的两种自由,在大学,你也有很多选择的自由。你可以选择在食堂吃饭或者点外卖,饭菜的种类也很多,尽管有些不符合你的口味。咱们西南人的口味偏酸辣,所以如果你到了省外可能会吃不惯。”

“学校会安排很多选修课程,你可以学习你感兴趣的那一门,不过有时候会面临抢不到课或教室座位不够坐的情况。”

“大学里有非常多的社团,你同样可以选择你感兴趣的加入,但你可能要应对社团成员勾心斗角的状况。”

“说了那么多,其实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大学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好。不是说你上了大学后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大学既不是大家努力的终点,也不是必经点。有的同学的确对学习一窍不通,本来就不想考大学,那也没关系,毕竟读大学只是拓宽你眼界的其中一种方法而已。”

“大家即将升入高三,高中生活只剩下最后一年时间了。这一年时光看起来很长,但在日复一日的忙碌过后,等你回过头来才会发现,原来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所以我希望大家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最后一年的高中时光。尽管这一年压力会很大,但将来当你回想起来时,一定会和我一样激动万分。好吧,这次就说那么多,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薄西走下讲台,将话筒交给下一位宣讲的同学后便径直向我走来。我向他竖起大拇指,说:“不错啊,没想到你还是临场发挥。”薄西轻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紧张。”之后他在座位上坐下,对我说:“其实刚刚台上那些话我思考很久了,也不算是临场发挥吧。而且还有很多话没说。”我说:“但看到台下学生的反应,感觉你这次发挥得还不错……班主任刚刚也来报告厅了,就在我旁边站着,吓了我一跳。”薄西很惊讶,问我:“班主任?是娄姐吗?”

娄姐是我们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她大学毕业就来我们班教书了,由于和我们年纪相差不大,所以我们班同学亲切地称呼她“姐”。尽管如此,出于对她的尊敬,或者是因为我墨守成规的性格,即使在同班同学面前我都一直称呼她“班主任”。

刚才我正听薄西宣讲,听得入了神,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吓了我一跳。这种感觉就像在高中上课时,我坐在后排睡觉,班主任突然拍拍我的肩膀说:“睡够了没有?”我打了个激灵,才意识到我已经高中毕业了。班主任看到我震惊的样子,忍俊不禁,问我:“要轮到你上台了吗?”我无奈地笑笑:“我也想上去,但没机会。”班主任说:“没关系,明天下午你可以和薄西来我班上,给那群捣蛋鬼上一堂课,给他们点信心。”我喜出望外,连忙答应。

“也就是说明天我俩还得去娄姐班里给她的学生再讲一次?”薄西问我。

“没事,到时候你就和那些学生分享一下你的学习心得,教教他们平时怎么复习。而我呢,就上去给我的大学打打广告。要不是我这学校要求,我还真不想宣讲,说什么要提交我和班里同学的合照,甚至要交几千字的感想,不然就没有学分,实在离谱……没想到我读的这大学名气不大,破事儿倒挺多。”

“那行,明天咱们再来。”

半小时后,宣讲会结束了,学生们陆续离开。我和薄西正要走,老黎和老杨叫住了我们:“小西小川,你们能找到摊位吗?就在德馨楼一楼的大厅那里。”薄西摆出“OK”的手势,说着:“晓得了。”老杨继续说:“一会儿咨询会结束了先别走吧,咱们30班好好聚一聚,小川你也来吧。”之后他就和老黎从前门离开了。薄西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犹豫了一会,向他们挥了挥手,就离开报告厅了。

德馨楼大厅聚集了很多前来咨询的同学。我的摊位已经被设置好了,上面还摆上了我学校的名片。我把宣传材料放到桌子上,在椅子上坐下,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咨询。我很无聊,打起了哈欠。薄西的摊位也只有他一个人,不过相比之下他那里就热闹得多。

“学长,好久不见啦!”一个男同学走到了我的摊位前,原来是以前舞社的同学。我有点兴奋,问他是不是想咨询我大学的事。他却说:“没,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挺孤独的,就想着过来和你聊聊天。”我哭笑不得,和他唠嗑,问起舞社的事:“现在舞社怎么样了?听说你们现在都不怎么练舞了。”他摇摇头说:“唉,你们毕业以后学校对社团要求就越来越严格了,沈健现在也高三了,他把社团交给了一个高二的学生管理,我没什么时间去练舞,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每个学期招收的学员也越来越少,好像大家对练舞这件事都不怎么上心。”我有些无奈,觉得舞社发展到现在这样实在让人唏嘘。

咨询会结束后,我们把桌椅搬回德馨楼的教室。薄西对我说:“来到这栋教学楼,感觉很亲切。”事实上这栋教学楼我们并没有来过多少次,仅有的几次都是在高三时来这里参加州统考。之所以薄西觉得这里很亲切,恐怕是因为封姐的班级就在这栋教学楼里。

我和薄西摆好桌椅离开德馨楼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曾经提高班的同学正聚在路灯下说笑。薄西走上前去,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说今晚的聚餐就不去了,下次同学聚会他一定参加。薄西向我使眼色,意思是该走了。我感到很诧异,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能把大家聚在一起,为什么薄西反而选择拒绝。薄西后来和我说,如果参加了那次聚会,他不知道该和那些提高班的同学聊些什么,毕竟他高三时才转入30班,转班后也一直忙于复习,所以与大部分同学的关系还没有到十分要好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薄西说:“走,咱俩吃烧烤去。”

“嘿!你这小子,不和那些高材生去吃大餐,反而要去吃烧烤。”

“大晚上的,哪儿还有大餐啊。况且除了老杨他们那群住校生,其他人我真聊不来。”

“行吧,那你可得请客。”

“没问题!”

深夜时分,校门前的小吃街变得萧条了些,而路口的烧烤摊却十分热闹。我俩点了菜,随便找了位置坐下,之后就开始聊天。

“你现在酒量怎么样?不会还是一杯就倒吧。”薄西问我。

“嘿,你别说,我现在酒量可是‘进步’多了,何止一杯,半杯就倒了。”

“哟,不进反退。那你还是喝些饮料吧,万一醉了说胡话,我可管不了喽。”

“没事,喝一点还是可以的,你可别小瞧我。”

薄西给我倒了杯啤酒:“这你总能喝吧。”

“老实说,我一直不明白啤酒有什么好喝的,论刺激性,它还不如汽水。而白酒呢,又太辣了,喝下去就像刀割一样,难以下咽。但是当我喝下一口白酒后再喝啤酒,才发现啤酒的味道竟然是那么寡淡,就像喝矿泉水一样。”

“照你这么说,那我以后劝酒就先让别人喝一口白酒,这样他不就能多喝些啤酒了吗?”

我听了哈哈大笑。我俩聊了很多高中时的回忆,不由得感叹上了大学后就没有像高中那样过得那么开心了。许多高中时经历的趣事到如今还历历在目,而读大学期间却没有什么事能让人记忆犹新。我们聊了很久,话题终于还是落在了封姐上。薄西轻晃手中的酒杯,低着头看着杯里旋转的泡沫,说:“唉,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我有些疑惑,奇怪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薄西说:“封姐喜欢过我,但我太懦弱了,是我的错。她最后对我变得冷漠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该!”薄西说得激动,眼中泛起泪光。

我不禁心想:从喜欢一个人到变得对他冷漠,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呢?薄西说他当时太愚笨,在察觉到封姐对他的好感后并没有做出回应,从而让封姐受到了冷落。而后来封姐对他的冷漠在薄西看来是他自作自受。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刚开始的喜欢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冷漠呢?这个疑问始终萦绕在我脑海,直到后来看到薄西在高中时期写的日记,我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自薄西去世后,薄西的父母便委托我整理薄西的手稿,曾经他寄给我的信件草稿也在其中。薄西卧室的书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曾经投稿的文章。书桌角落堆叠着四本厚厚的笔记本,原来这些是他在高中与大学期间写的日记。虽然我知道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没想到他能一写就是七年。窗外细雨绵绵,远处的烟云静静飘过,遮蔽了傍晚山脚下亮起的微弱的灯光。我坐在窗前,听着淅沥的雨声。心想:如此轻盈的雨点难道只能迎来坠落的命运吗?

薄西曾在日记中写道:“……所谓命运是怎样的呢?假如命运真的存在,那人与人的相遇都是某种既定的结果吗?如果没有命运,那相遇又是为了什么呢?在我生命的二十年里,与无数的人相遇又离别,即便我们并不相识,但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难道命运就是悲伤的源头吗?我以为所谓命运恐怕只是唬人的玩意儿——然而对于我而言,一生能够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地度过便是最好的结果,这是否就是我的命运呢?我曾经一直无法理解薄西的心境,更无法理解他对封姐那般执着的态度。想要认识这一切,我只能重新了解薄西这七年来的生活经历——恐怕从薄西结识封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悲伤的结局,而这悲伤的源头却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