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学仪式
七年前刚上高中，我就与薄西成为了同班同学。我们所就读的民族中学，是全州最好的高中——可以说那里汇聚着来自各个县的学习精英。我中考的成绩也还算不错，于是便听从父母的建议选择到州上接受更好的教育。我所生活的小县城离州府很远，需要乘坐大巴前往。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已经让我有些疲惫了，然而第一次乘坐大巴在盘山公路中穿行，四周的景物目不暇接，感觉还是很奇妙。
我和父亲在校门不远处下了车，之后拖着行李箱走进学校。不久前下过雨，地面还有些积水，天空中仍然浓云密布。按照指引，我们前往德馨楼大厅签到。不少同学已经聚集在了签到处，看起来十分热闹。负责签到的老师就是我的班主任，她看起来很年轻。一位戴着红框眼镜的女老师和班主任坐在一起，似乎是刚大学毕业，表现得有些拘谨。班主任笑着问我：“是何川同学吗？”我点点头，班主任又笑着对父亲说：“您儿子看起来很有精神。”她把校服和宿舍钥匙交给我说：“你被分配到了45班，以后我就是你的班主任啦。旁边这位张老师是副班主任。今晚七点在国旗台前要举行入学仪式，记得要来参加呀。”我接过校服和钥匙，连忙答应。
穿过德馨楼旁边的林荫道，再岔入一条小路就到了宿舍楼前。宿舍楼已经很老旧了，在我眼里就是一栋用水泥堆砌的属于上个世纪的庞然大物。一些宿舍窗户上已经挂满了晾晒的衣服，不时会闻到洗衣粉的香味。我走进宿舍才发现采光并不好，即使窗台上不晾晒着衣物，宿舍内也很昏暗。一个穿着校服的同学正在整理床铺。见到我走进宿舍，他便向我打招呼。他的头发还湿着，似乎是刚洗过头。我父亲问：“怎么宿舍人这么少？”那个同学说：“哦，其他人都还没来。”之后他对我说：“我叫薄西，也是45班的。你想选哪个床位就随便选吧，趁现在其他人还没来。”我选了左边靠门的下铺。铺好床后，父亲便回去了。薄西问我要不要在校园里逛逛，我看时间还早，就答应了。
我们绕了校园一圈，感觉这学校还挺大。我问薄西是哪里人，没想到他和我一样是西川人，能够碰到老乡我很开心。不过我有些疑惑为什么在初中时我没见过他，他说他和我是在不同的镇上读的初中。我问他以前住过校吗？他回答他几乎从小学开始就一直住校，直到现在。我听了有些吃惊，又有些敬佩。毕竟对于我来说，从小就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实在是有些困难。这一次是我第一次住校，我很期待又有些担忧——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住校生的素质普遍都不怎么高，要和他们相处三年恐怕会很不容易。但又想到这所学校起码是个名校，学生的素质应该没那么低。就以薄西来说，我和他相处得还算愉快。
路过运动场时，天气开始转晴了。阳光穿破云层照射下来，足球场的草坪似乎变得更加鲜绿了。几位同学正环绕着球场散步，而在球场旁边似乎举办着什么活动，一大群人围在那里。我俩有些好奇，就过去凑热闹。问了围观的同学才知道，原来是街舞部的同学在进行学期考核，以竞选部长。而他们考核的方式就是“斗舞”，用他们的话说叫“battle”。我和薄西踮起脚凑上去瞧了瞧，见到两个男生正耍着复杂的花式动作，让人叹为观止。周围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和欢呼声。然而我还没看够，表演就结束了——大概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个男生走到中间，他应该就是街舞部的部长。他宣布下一届部长已经选出，他将“光荣退休”。表演结束，我和薄西随着人群离开。前方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问他旁边的高个男生：“我们要不要也学学街舞部的搞一个学期考核？”那个男生说：“算了吧，我看他们基本功都不扎实。”听他们的对话，我猜他们应该也是街舞社下属某个部门的成员，而那个高个男生应该也是部长。他留着平头，身材有些瘦，但衣品很好，整体看起来很清爽。和他并肩的扎着麻花辫的女生看起来也很清秀。当她转头微笑着和高个男生说话时，侧脸看起来很漂亮。可惜我在他们后面，看不到她的正脸。不过薄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而是和我聊起社团的事。他问我有没有加入社团的打算。我说恐怕要看那个社团有没有趣才行，不过按我的性格，估计一个社团也不想加入。
环顾整个运动场，发现这儿设施还挺齐全。我对薄西说：“我初中学校的运动场也和这个学校一样建在洼地。只不过我那初中的运动场是个半成品，只有足球场却没有塑胶跑道，每天跑操的时候尘土飞扬，很难受。没想到这个民族中学还挺有钱。”薄西说：“我初中的学校也好不到哪里去，运动场修了几年都没修好，教学楼很破旧，宿舍也不怎么样，平时洗澡都没有热水。”听薄西这么说，我不禁担忧起自己来：“我看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宿舍也挺老旧的，不会也没有热水吧。”薄西说：“放心，刚刚我洗澡的时候还是有热水的。只不过洗澡要去公共澡堂，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对于从没住过校的我来说，要在公共澡堂洗澡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好慢慢适应。
傍晚时分，我们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其他室友也到了。进宿舍时突然见到那么多陌生人，我想打招呼，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感觉有些尴尬。一位景颇族老奶奶向我们招招手，之后指着她的孙子对我们说：“你俩也是住这个宿舍的吧，以后李双荣就拜托你们看管了，这个娃娃在家闹得很。”她的孙子随即开口：“哎哟，奶奶，要说闹的话，我弟比我还能闹呢。”之后他站起来向我和薄西握手，笑着说：“我叫李双荣，以后就跟着你们混了。”薄西笑着附和：“没问题！”李双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的身高不算高，但没想到还挺壮。那位老奶奶为我们留了些水果，之后李双荣就送她回去了。我转头看向另外四个室友，我上铺的同学还在睡觉，其余三个人不是在听音乐就是在玩手机，而薄西竟然认真地看起了《学生守则》。我觉得无趣，也打算躺床上睡一觉，但没想到一觉醒来都快晚上七点了。我连忙穿上校服，和室友一起赶去参加入学仪式。
国旗台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太阳还没有完全没入地平线，橘红色的阳光斜射在教学楼上，教室的玻璃窗反射出天边壮丽的粉色云朵。年级主任开始上台讲话：“欢迎各位同学来到民族中学，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大家将在这里……”之后年级主任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肯定的是他都在讲些客套话，我也完全听不进去。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同学转过来悄悄对我说：“年级主任又要开始‘发一笔财富’了。”我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同学说年级主任有一个口头禅，就是：“……这将是你们人生中最宝贵的一笔财富。所以很多学生都称呼年级主任‘财富哥’。”就在这时，年级主任果然说了一句：“……这努力拼搏的三年，一定会成为你们人生中最宝贵的一笔财富。”我忍俊不禁。前面那位同学转过来向我使了眼色，意思是：怎么样，我说中了吧。我有些好奇，才刚入学，他是怎么知道年级主任的口头禅的。后来回到班里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叫段玉成，去年因为疾病休学了一年，现在降级成高一的学生了。我看到他的头发剪得非常短，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光头。他肤色很白，有着一张国字脸，长得也比我们这群新生成熟一些。他讲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慢条斯理的，一副书生样子。他似乎与一位戴大框眼镜的女生关系很好。
入学仪式举行了半个小时才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到各自的班级参加晚上的班会。在班会上，班主任迈着疾步从办公室走来，“嗒嗒嗒”的脚步声非常清晰。她抱着一堆文件，披着头发走进教室。我以为班主任会很严厉，没想到她却微笑地说：“大家好哇！我们今天下午已经见过面啦！以后就由我来管理咱们班级的事务。在后面的那位是张老师，是咱们班的副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我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张老师，发现她呆呆地站在教室后面。她笑了笑，向我们招招手，看起来很腼腆。我觉得张老师与班主任性格完全相反：班主任虽然快五十岁了，但她每天都穿着连衣裙来上课。她经常披着头发，喷上香水，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她上课时课堂氛围很轻松，布置的作业也很少，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而张老师平时则表现得很拘谨，她担心管理太宽松会让我们成绩下滑，却又完全严肃不起来。于是，有些吵闹的学生就经常刁难她。不过因为她和我们这些学生年纪相差不大，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代沟。
班会结束后我们回到宿舍，薄西翻看着新书，似乎在预习。其他人则争先恐后地跑去澡堂洗澡，至于我呢，啥也不想做，正躺床上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薄西坐到他的床上，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问他：“不会吧，现在就开始做笔记了吗？”薄西说：“没有，我是在写日记。”我有些好奇：“原来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薄西摇摇头说：“在初中的时候我也写过，只不过没坚持几天。所以今天算是正式写日记的第一天吧。”薄西刚说完，我们就听到宿管阿姨在楼道外面的声音：“要熄灯啦！洗澡的同学你们怎么还没洗完？”李双荣喊了一声：“阿姨，再等一会儿！马上就洗完了！”阿姨说：“好嘛，再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谁知过了十多分钟才熄灯。其他五个室友嬉笑着回到宿舍，其中一位傣族室友带着浓重的口音结巴地说：“没……没有想到人竟然那么多。”李双荣笑着说：“以后恐怕要抢着洗澡了，人那么多说不定洗着洗着就没热水了。”
即将正式步入高中生活，大家都有些兴奋，而我第一次住校，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一群人睡在一起，感觉怪怪的。月光很亮，照进了宿舍里。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李双荣突然开口：“咱们班竟然有五十多个人，班会上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完全记不住。要不我们今天晚上聊聊天，互相了解一下？”于是大家开始随便聊了起来。我发现咱们宿舍很多都是北江人，其次便是东河人。不同地方，不同性格的人就聚集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宿舍里，感觉很奇妙。聊着聊着，我们说到今后的高中生活，一个同学问：“我们是不是高一下学期要分班？”李双荣说：“嗯，到时候要分文科班和理科班。”这时我才知道要分文理科的事。才一个学期的时间，恐怕我连班里的同学都没认识完全就要被分配进别的班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有人问起，我们宿舍第八个人没来吗？那位傣族同学开玩笑说：“其……其实第八个同学早就来了，就在我们宿舍里，只……只不过我们都见不着。”李双荣捂上被子说：“你可别吓我。”那位傣族同学却又以严肃的口吻淡淡地说：“不……不信的话你看看你脚边的那……那个床位。”这时一个同学悄悄走到李双荣的床边蹲下来，就在李双荣拿开被子的时候突然大喊一声，给李双荣吓了一跳。我们笑得合不拢嘴。李双荣说：“好啊，你们合伙整蛊我，今晚睡觉你们可得小心了。”吓人那个同学笑着说：“瞧你那样子，笑死我了。咱们宿舍本来有第八个同学要住进来的，但后来他被分配进别的宿舍了。反正也不是我们班的，住不住进来都无所谓。”我们的笑声引起了宿管阿姨的注意。我们听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连忙闭上嘴，假装睡着了。我上铺的同学透过宿舍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到了宿管阿姨的身影，悄悄说：“来了来了，她来了！”但没想到宿管阿姨只是敲了敲门，轻声对我们说：“要讲话么声音就小点嘛，不然会打扰到其他同学的嘛。”看来宿管阿姨对新生还是挺包容的。
我本以为第一次见面大家会有些隔阂，没想到现在却能相处得那么好。特别是其余五位室友，才第一天，他们就能有说有笑的，甚至还能互相开玩笑。我突然觉得高中的宿舍生活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今天我和薄西回到宿舍后，其他室友都看起来那么冷漠。后来他们说，当时才刚见面，又有家长在着，感觉做什么也不是，只好听歌玩手机了。但在大家相互了解后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老乡，那可不就自来熟了嘛。
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但大家还是一直聊到了深夜。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也只有到明天才能知道了，不管接下来的三年过得是好是坏，我的高中生活也算是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