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米迦勒
“游历的感受如何？”
罗素似乎有些疲乏，路西菲尔已走到铁十字旁侧，他才似有所觉，抬起颅骨，牙齿张合着发声。
“我不明白。”路西菲尔不曾脚踏地面，赤足浮空，尘埃自身侧流过，被无形之风阻挡。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您为何要被这些人类绊住手脚，无法去归向至高天，与众神并列——您的光辉不应受缚于此。”
路西菲尔依偎铁十字，赤足沾着颅骨淌出的血，注视血泊倒影——倒悬骸骨如此脆弱，全然看不出灵魂里足以同众神同行的伟大。
“他们愚钝，渺小，庸碌，犹如地上的沙砾，我只是看着，便觉得厌恶，这卑微者怎能与我享受同样的怜爱？”
“……路西菲尔。”罗素为此叹息：“你终究还是同你的名讳那样，走上相同的道路。”
“但愿在未来，你不会因为此刻的想法而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路西菲尔不解。
她生来伟大，是侍奉神之子的天使，是不沾尘土不染尘埃不需饮食的超凡生命。
没有衰老、苦痛或是任何疾病，寿命永恒永久，直至被杀死或是抵达宇宙的尽头。
反观那些凡人，如此卑微，肮脏，整日在泥里打滚。
路西菲尔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渴求皇帝的认同，不再垂怜那些卑微之物，而是尽早升入至高天，让她也不必在尘世里徘徊。
“闭嘴！”罗素少见的暴怒，血沿颅骨淌过荆棘冠冕的尖刺，继而滴落铁十字下端。
“你诞生的时候，尚且知道谦卑，纯粹如流云，现在竟然傲慢又堕落，蔑视我的同类！”
“我让你巡视国土，游历大地，你难道半点有益的东西都没有汲取？你都学了什么东西？”
“我教给你的知识，那些应当遵守的戒律，你一条也不记，一次也不曾遵守，三十日的时间里，每天都向我哭诉人的卑微和丑恶！”
“倘若人人都幸福美满，犹如置身天国，那我还要你这个东西做什么？！你甚至不如鼠人踏实能干！”
“……鼠人？”路西菲尔呆愣，“那些满地乱跑，不通晓智慧的野兽？您将我——您所造的完美生命，同那些痴愚的野兽相比较？”
她像是遭受巨大的打击，翅翼收拢，注意到造物主的怒容。
可一种怒火随即从心里腾起。
凭什么？
我明明才是神造的生命，是毫无瑕疵的完美存在，现在却因为那些卑微的生物，而被贬低到连鼠人都不如？
我本该是伟大的造物，位列至高天，侍奉在造物主的身侧，如今光辉的神之子却受缚铁十字，我也跟着徘徊尘世浊流。
一切都是谁的错？
一切都是人的错！
“不！”路西菲尔显出傲慢的神采：“是您错了，我们生来伟大，又怎能向人低头！”
“我曾杀死凡人，那些渺小之物在灾祸来临时也只会哭泣，毫无抗争的力量，不配让我低头。”
罗素错愕，未曾想到首个造物堕落的会如此之快，只是三十日的时间，便成为这副傲慢的模样。
连他的言语也不听。
“那你就去泥里打滚吧。”
只在言谈之间，路西菲尔便坠在地上，羽翼连同力量被收走。
橡木架着她丢出神殿之外。
等它抬起手，却发现自己再没有昔日娇嫩的手掌，指头苍白枯瘦如枯枝，像是干尸。
就连性别也被剥夺，再没有任何性征。
工匠搬着新做的镜子走过，印出怪物的身影——毫无毛发，皮肤干瘪苍白，像是骨架裹着人皮，瘫坐尘土之上，以荆棘裹身，被刺的生疼。
“不……不！！！”路西菲尔掩面而泣，不敢去看：“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便是您的惩罚吗？我明明没有任何过错，只是讲述自己的想法！”
它看到阿佛洛狄忒的影子在镜子的角落轻笑，胸前插着半截匕首，像是不散的阴魂。
可这个时候，路西菲尔仍然不知道自己的过错，反而更加愤恨，渴求着去报复人类。
“路西菲尔！”
声音从神殿之内的铁十字上传来，罗素最后一次告诫自己那傲慢而又堕落的造物：
“等到你什么时候知道错误，改掉傲慢的性情，还有对万物的蔑视，你才能重回我的身侧！”
“否则！你便在尘世挣扎，尝尝你所说的那些事情，对于我们而言究竟有多么痛苦！”
“你要经历衰老与饥饿，你会经受死亡与别离，你永远不会真正死去，因为死亡不会收走你！”
“当你因为灾祸死去，尸体将在土里腐烂，七个日夜后又将再度复生，重新经历人世！”
“如果你不能悔改，就要一直堕落在苦痛里。”
“不……”路西菲尔瘫坐地上，众人对这个从神殿里丢出来的怪物感到好奇，却也无人敢上前。
它被坚硬的石板还有肮脏的尘土弄的痛苦不堪。
周围曾经蔑视的一切，如今都变成折磨的刑具，犹如洁癖入旱厕。
“这不是我的错。”路西菲尔仍然不肯低头，注视来往的众人，眼球像是将要爆裂的水珠。
它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不就是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生物？
不就是驳斥了创造者错误的言语？
不就是违背戒律，反抗先前订立的规则？
它曾经可是高贵的完美生命，毫无瑕疵，对造物主完全忠诚，拥有的力量能够将大地掀翻再掀起，吞尽鱼群的海中巨兽也不过是玩物。
一些卑微的生命，怎么能抵得过她高贵的地位？
路西菲尔在这里枯坐到夜晚，肚腹饥饿难忍，可神殿的门户却未曾为它开启，为一个被剥夺一切的怪物。
它听到神殿里忽然传出激昂的曲声，像是管风琴的震颤，像是山间的狂风，像是烧燎的烈火。
它看见祭司们狂舞，围绕火焰焚烧罪人的魂灵，将余烬封进颅骨，以木桩穿刺运走。
它看见有个枯瘦的女孩跟在鼠人祭司身后，学习巫术和仪式，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神殿里，有个熟悉的声音为新的天使取名。
祂说：“你叫米迦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