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郝文杰进去不久，又出来一名婢女，请在外等候的众人入内。
进去的人虽然多，但各个都闭紧嘴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一到正堂，朱允熥就看到三舅妈以及长姐坐在椅子上，相对抹泪。
她们二人看到大家进来，也立刻从椅子上站起。
还是蓝玉最先向她们二人低声询问道：“俺能进去看看俺姐姐不？”
“二舅，娘在东边的隔间里。”
三舅妈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隔间的帘子，说道。
蓝玉听了，立刻一抬右脚，但下一刻，他就将右腿轻轻放下，轻手轻脚的往隔间走去。
朱允熥看着他的动作，走到了朱云嬿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和舅妈她们在给外祖母身上擦药的时候，发现手脚的患处全都高高肿起，而且一碰就烫手。”
朱云嬿见了，便低声说起外祖母的病况。
回想起刚刚所看到的，朱云嬿又忍不住想哭。
但她还是忍住了，继续说道：“刚开始，发烫的只有患处。
可等我们快把患处都抹上药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外祖母浑身都在发烫。”
这时，忙着给三个外甥、外甥女安置院子的常森也急忙赶了过来。
他听到外甥女的话，立刻转身就往外走。
朱允熥见了一愣，看向常昇。
“不用管他，他这是找地方哭去了。”
常昇红着眼睛，摇摇头道。
若非他是一家之主，要留在这里守候消息，说不定他也会如三弟一样，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他们家是武勋家族，家中有不少老仆都是上过战场的。
常昇虽然领军打仗，但也练过兵，见过死人，也听说过发热的严重性。
当年他们的爹，回京途中，就是伤病复发，浑身发热而死。
所以，常昇知道，发热的严重性。
年轻人、壮丁都不一定能扛得住，就别说他的老母亲了。
郝文杰走了出来，脸色中带着遗憾之色。
“郝院使，我娘她……。”
常昇立刻走上前，询问道。
“老夫人醒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郝文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常昇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但在摔倒之前，他就被人搀扶住。
耳边也传来了担心的声音：“二舅，走，咱们去见外祖母。”
常昇眼中的黑暗散去，转头望去，看见外甥朱允熥悲戚的脸，点点头。
蓝氏是回光返照了。
她半坐在软塌上，歪着头，脸带着笑，看着走进来的子孙后辈。
蓝玉跪在榻边，双手紧紧握住姐姐的手，用力咬住下唇，脸上挤出笑容，听着姐姐说话。
“允炆，允熥，云嬿，难为你们三个，还特意来看望我这个半入土的糟老婆子了。”
蓝氏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在周遭寂静的环境下，还是能听清的。
蓝玉起身，将位置让开，让朱允炆他们走上前。
朱允炆没料到，此刻蓝氏还能记着他。
让他也有些陷入长辈将逝的伤感中。
“允炆，我是一个没见识的老妇人，但也知道你是个仁善的，太子妃将你教的很好。
允熥一出生没几日，就没了娘，所以性子有些冷。
还请你这个当兄长的，多包容一些。”
蓝氏在三个外孙中，最先对朱允炆说道。
“奶奶，你放心，我知道的。”
朱允炆听了她的话，心中感动，立刻应道。
在他听来，蓝氏这是当众夸他，认可他是东宫诸子之长的身份。
此刻他还真有些希望，眼前这位明事理的老人，是她亲外祖母。
“嬿儿，我的嬿儿，可惜我看不到我的嬿儿穿上婚衣，许配人家了。”
蓝氏往向朱云嬿，脸上带着笑，却说着让人伤感的话。
“奶奶，你能看到的，能看到的。”
朱云嬿上前，握住蓝氏干枯的右手，低下头哭泣道。
“傻孩子，人总要死的。”
蓝氏脸露慈祥，对自己即将走向死亡，不恐惧，也不逃避，很是淡然。
她想伸出右手去抚摸外孙女的头，但她已经无法使唤身体，能让自己说出话来，就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允熥，你是好孩子。
你娘也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才想着要将你生下来的。”
蓝氏没办法转动自己的头，便转动眼珠看向朱允熥。
“奶奶，我知道。
我已经想明白了。
奶奶，不用担心，你只要养好身体就行。”
朱允熥努力让自己笑着回答道。
“昇儿。”
说了许多话的蓝氏，此刻声音已经弱了下来。
还是朱允熥发现了异样，将头凑过去，才知道，蓝氏在呼唤常昇。
“二舅，奶奶叫你。”
朱允熥如此说着，也后退让出了位子，好让泪流满面的常昇能走到母亲跟前。
“娘。”
常昇擦干脸上的泪水，跪在榻边，将耳朵凑到蓝氏嘴边。
“昇儿，一定要听陛下的话。
好好管着家里，以后，家里都要靠你了。”
蓝氏的声音如丝，除了常昇，谁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娘，儿子明白。”
常昇一边哭，一边应道。
“三儿，三儿。”
蓝氏细声唤道。
常昇听到这里，知道是在叫常森，立刻回头大喊道：“老三，老三。”
站在人群最后的常森，立刻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可还没到榻边他就腿软的跪倒在地。
但常森还是一边哭着，一边膝行向前，跪在二哥身边，将耳朵凑了过去。
嘴上也不停的说道：“娘，三儿在，三儿在。”
“三儿，以后别再怪你媳妇没能为你生儿育女。
都是你爹当年造了太多杀戮，所以咱们常家至今无后。
你媳妇不容易，嫁进来这么多年，也受了许多委屈。
以后，你们要相互扶持。”
“娘，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怪她，我以后都不怪她了。”
常森伏在榻边，一边哭，一边点头。
蓝氏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才放心的合上了双眼。
只是她的嘴唇微动，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
常昇将耳朵凑过去，却什么都没听见。
见嫡母只是昏睡，常昇心中松了口气，与三弟常森一同，让嫡母的身体重新躺回榻上。
朱允熥看着蓝氏脸上不留遗憾的面容，却知道蓝氏不会再醒了。
是夜，蓝氏卒。
皇帝赐钞百锭，绢百匹，米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