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戕灵案（1）
东海以东三百里，有一方灵域，名曰“上饶岛”。
此岛悬于海天之间，隐于云雾之中，只有在潮汐大作海浪滔天时，翻涌飞溅的浪花才能触及岛底的礁石，仅凭凡人之力则无法抵达。偶有风和日丽时，出海的渔夫得以远观一眼，也只当是蛟蜃之气所为，徒望洋兴叹，别无他念。
如此不被世人惦念倒是件幸事，千百年来，在这座“山郁珍奇，上乘富饶”的仙岛之上悄然生息着一群远离凡尘纷扰的精灵。
所谓精灵，实乃“鱼虫鸟兽”四类中的虫类在聚集天地灵气吸收雨露精华后修化而成的精秀通灵之怪，非神非仙，亦非妖非魔，好避忌凡人，安居一隅，逍遥自在。
而这上饶岛上的众多精灵之中，又以蜂、蝶、蝗、蚁、蛾等五族最为兴盛。
一日，恰逢十五，明月凌空。
通往岛心三清山的峡谷之中，一条凤舟荡桨而过，刺破了四野的宁静。
“关关雎鸠，月夜行舟……”凤舟之上，靠近凤头一侧，一体态肥硕彪悍的阿姆不时将三两颗樱桃揉入嘴中，片刻再吐出酸核，继续摇头晃脑念道，“窈窕淑女，不醉不休……”
“错了，错了，你这念的什么歪诗？东拉西扯，胡言乱语的！”另一位坐于凤尾一侧正在奋力摇桨的瘦阿姆显然是听不下去了。
阿姆乃精灵族姆佣的俗称，凤舟上的这两位来自蝶族。
“什么错了？我只是随便哼哼，提神壮胆罢了！又不似凡人考状元，要那般斟词酌句做什么？”那胖阿姆振振有词地辩着，“这赶了半天水路，你不困，我还乏了呢！”
瘦阿姆摇摇头：“这大峡谷越靠近三清山水势最陡，水流最急，这最最费力的时候奋力摇桨的可是我咧！你是咋个就困乏了？”
“我不如你身轻体便，前一程我摇起来自然要比你费力些。而这后一程你也知道是水势最陡，水流最急，我若不卖力压稳舟舱，咱们可都得翻进这峡谷之中喂了鱼妖，算起来，这前程后程都是我在使着洪荒之力呢！”胖阿姆说着便抡起挂于胸前的葫芦，嘬了一口，又再哼唱道，“知我者，喂我吃酒，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喂你个㞗！”瘦阿姆抡起木桨舀起一滩水来泼向胖阿姆，“还真是会强词夺理呢！”
胖阿姆躲闪间呛了一口，嚷道：“疯了！疯了！你咋跟个乡野泼妇似的，又是污言秽语，又是撒泼动粗！看我回去不禀明了灵爵，仔细剥了你的糙皮！”
灵爵乃各族族长的官称。
瘦阿姆却不停手，又抡起木桨向胖阿姆的胳肢窝捅去：“我让你恶人先告状！且看谁是泼皮无赖！谁又剥谁的糙皮！”
两人正一个捅一个躲时，忽然一个激流袭来，凤舟摇摇晃晃，瞬即被冲退了数丈。
胖阿姆忙俯身扑向舱板上的一个锦匣，紧紧抱住，慌喊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下好了，你既便使过力也是白使了！”
那锦匣之内安放有两枚胎灵，胎灵如卵似蛋，是精灵们繁衍后代的灵胚。
瘦阿姆见凤舟滑退，也慌忙停止嬉闹，使劲摇起桨来：“你这又是吃又是喝的，就不能帮着使把劲儿吗？子时之前若不能交差，误了大事，有我们好果子吃的！”
“我使劲儿！我加倍使劲儿！”胖阿姆稳住锦匣后，也抓起一支桨，奋力摇起，嘴里还碎碎念道，“这误了时辰还能怨我哩？要不是姥君醉心打牌，回来点绛迟了，咱们也不至于这般披星戴月地赶夜路啊！”
瘦阿姆连连点头：“行行行，这些理儿啊到时候你都找姥君说去啊！”
姥君是蝶族从前的当家主母，如今年近六百，已是过着颐养天年的神仙日子去了。
二人协力行船，凤舟很快就驶离了峡谷湍流处，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就驶入了三清山境内的三清湖。
那三清湖乃是上饶岛内第一大湖，平日里湖面静水如冰，今夜却无风起皱，在月色的照映下，波光粼粼。
瘦阿姆稍稍放松，直叹：“方才好生凶险！万一翻船了，你我这烂命贱躯填了那妖鱼肚子倒不打紧，可别害了我族灵儿。”
胖阿姆嗔辩道：“嘿！你这赖皮婆子，还说我强词夺理，你才是倒打一耙！方才是谁撒泼打闹来着？若不是我稳如压舱石，如此护着这双灵儿，恐怕我们都要跟着你去西天见佛祖了！”
瘦阿姆应道：“若真能去到佛祖座下，那还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想当年那青娥不过是去瑶池做了个小小的仙奴，整个蛾族就鼻孔朝天脚不沾地了。若是我也能上天当个仙姑神婆，定叫你们出门都横着走躺着飞！”
“我呸！还仙姑神婆？你也是敢想！”胖阿姆说着便摸出一块蜜糖，扔向瘦阿姆，“赏你点吃的，快糊住你那痴人说梦的浪嘴吧！”
瘦阿姆接过蜜糖，问道：“你是哪里弄来的这般好东西？姥君素来与那‘黑寡妇’不睦，你又偷偷跟‘对岸’的来往了？”
“你管我哪里弄来的？有的吃就行了！”胖阿姆辩道，“再说了，那两老太太只是相互看不顺眼，又未生仇恨，我们底下这些小喽啰之间来往来往又有何妨？姥君自己最爱吃的蜜饯不也是用那‘对岸’的蜜汁泡制的吗？”
“呵！”瘦阿姆吃了一口蜜糖，“你总是有说不完的理儿！”
二人口中的“对岸”乃指蜂族，蜂蝶两族共处岛中逍遥谷，却又以谷中金沙溪为界，分居两岸。
胖阿姆吃完蜜糖，又拿起葫芦嘬了一口，再掏出一把樱桃揉进嘴里，边嚼边叹：“哪里不能养胎育儿？为何偏偏要淌这最险的滩涉最恶的水！到头来，受苦受累的可不还是我们两个哟！”
瘦阿姆应道：“过得了险滩恶水，方承得起仙露恩华！这不是立了几百年的老规矩嘛！取的是‘鱼跃龙门’之意！”
“什么‘鱼跃龙门’呀！还不是做做样子，给咱们这些庸常之辈看的！”胖阿姆吐出几颗酸核，抚着锦匣怨道，“这些灵中龙凤，他们显官贵族要怎么养就怎么养，我才不稀罕呢！若是我儿，成龙还是成虫且由着他去，哪费得起这番周章！”
“你儿？那也要你生得出来啊！”瘦阿姆并不苟同，只笑应道，“咱们灵圣精参道法，晓通天意，既立此规，定有其理！这都已经快到三清山脚下了，你休得再这样大声胡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