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这日夜里,一向清静的张府难得有次宴饮。不仅是为苌离接风,更为庆祝她考中解元。不过入席的也就四个人而已,到底还是冷清了些。好在这不影响几人的心情,此前叶秀弄来的羊羔酒,借此机会被拿出来好好品味一番,淡金色的酒液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最是好酒的张旭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后,顿时口中奶香,果香,药香融为一体,酒味酸甜醇美又清冽至极,忍不住赞道:“好酒!”
苌离微微一笑,道:“舅父喜欢就好。”
张旭拿过酒壶为她倒上一盏。“今日也算是桩喜事,是该好好庆贺一番。你素有寒疾,这烈酿你饮几杯也无妨。”
“多谢舅父。”苌离起身接下酒盏。
酒过三巡后,张旭问道:“阿离,当真无心婚嫁之事吗?”
苌离随口答道:“那是自然。”
“也罢。当初我就说过,你在我这一日,便由得你一日,想做什么都可以。”张旭看得出今日苌离难得的好心情,那些伤感之语还是不要在此说了。
郭乔注意到张旭的神色的变化,就立刻转了话题。“会试多在正月末二月初开考。阿离打算何时启程啊?”
苌离知晓郭乔好意,顺水推舟答道:“睢阳距长安千里,儿必是不能陪舅父和先生过年了,儿打算下月就启程。”
“这么早?!”张旭吃了一惊。
郭乔自然知道其中关窍,给苌离了一个眼神,接口道:“长安城内还有些人需要打点,早些动身也好。”
苌离笑着道:“若是舅父若觉冷清,让阿渃留下陪您,这府里就她一个能闹腾的。”
张旭还未发话,阿渃先急了。“阿姐,你不能把我一个留下。”
郭乔也笑道:“阿渃喜欢热闹,长安城里的热闹,岂是这睢阳可比的。阿离,你这就是欺负人了。”
阿渃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阿姐就会欺负人。”
苌离面无表情地说:“若是在我动身之前,你还学不会理帐,你就给我在睢阳好好待着吧。”
阿渃立刻跳了起来,她知道此事阿姐说得出便做得到。“我这就去看账本。”对张旭和郭乔行礼告退后,便一溜烟跑了。
众人一齐摇头失笑,张旭又道:“阿离骑术甚好,正月之前必能到长安。正月十五上元节是长安城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你去看看也好。”
郭乔插话进来。“张兄这话应该给阿渃说才对,阿离最不喜的便是人多热闹。”
张旭笑着说:“对对对,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在饮下一杯后,继而道:“那阿离一路缓行,路上就当游山玩水吧。”
苌离接口道:“舅父当年赶考时,恐怕是一路游山玩水去的吧?”
张旭朗笑道:“那是自然。若是阿离考中进士,那便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怕是没那闲庭信步的心情了。”
宴饮结束,苌离在闺房内继续绣那副春日桃花,桑梓一边为她梳理头发,一边道:“娘子,刘刺史派人来求字。”
苌离手下动作不停,问道:“舅父不在的时候,这种事情归我。这几日他人在府中,怎么还归我?”
桑梓笑道:“反正这些年来给刘刺史的字,都是出自您手。多少上门求字之人大都是您打发的。您就随便写几笔,几百金就能到手,也费不了您多少功夫。何况刘刺史从来都一文不给,咱们也没必要给他真迹。”
“话虽如此,可若是再遇上个成钰那样的,我可头疼得很。”
桑梓笑意更浓。“娘子,您和成郎君到底谁更头疼可难说。那回刘刺史引荐他来求郎君的墨宝,您自己写了一副便把人家打发了。不曾想成郎君第二日就找上门来,说那副字有问题。您当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把成郎君气得没了脾气。那时奴婢才知,论起信口开河的本事,您要是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苌离莞尔道:“成钰是一个字都不信,他知道我在胡说,不然也不会缠上我。舅父说我摹他字,就差一二分的气韵。就是那几分气韵,我无论如何是学不来的。舅父生性洒脱不羁,不然张癫之名从何而来?”
“成郎君不过就是想知道那副字到底是不是您写的,刘刺史若能有这等眼力,郎君也不会对他那般不屑一顾了。这回奴婢问清楚了,是刘刺史的岳父过寿,要一副郎君的墨宝去贺寿,您就放心写吧,不然刘刺史又要拿会婚说事了。这几年的吏部课考,刘刺史从未有过拿过上三等,这跟咱们张府有着莫大的干系。”
那一瞬间,桑梓以为是自己眼花,因为她居然看见苌离翻了个白眼。
苌离没好气地道:“谁让朝廷把婚姻及时,鳏寡数少,户口增多,纳入每年吏部对地方官的课考。说话回来,刘培若是肯在民生之事上多花些心思,他拿个上下等不成问题。”
桑梓道:“户口增多是地方官最好出政绩的地方。郎君鳏居,您不婚,张氏又是睢阳的大户,依奴婢看谁当这睢阳刺史谁头疼。”
苌离横她一眼。“桑梓,你帮谁说话呢?”
桑梓一脸正色道:“奴婢是就事论事。万一再加个阿渃,约莫刘刺史就真要哭了。”
苌离道:“他有什么可哭的?这些年刘培从我这得了多少好处,他自己没数吗?早知如此我就该如舅父那般,不搭理他才好。我到睢阳那年为了让舅父续弦再娶,他把张氏族老都请来了,亏他想得出来。”
桑梓已经起身去备笔墨纸砚。“张氏若不是还有郎君撑着门面,早就不是睢阳的高门了。如此仰人鼻息,怎会与郎君为难?郎君这些年对张氏族老颇有不满,怕是巴不得被除名呢。就刘刺史这等眼力,娘子再诓他一回又如何?”
苌离换上另一截丝线道:“诓他,还用不着我花心力。”
待桑梓备好笔墨,苌离走到案前,提笔写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随手把笔搭在笔架上,又道:“明日再给刘培送过去吧。”言毕,就回去继续绣她那方手帕。
桑梓细细打量起那八个字,确是笔势雄奇,刚柔并济。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出自女儿家之手。这时她想起一事,思量半天后才开口道:“娘子,奴婢有一事与您商量。”
苌离头也不抬地问:“你是打算近日就动身前往长安?”
“此事您可否允准?”
“为何要提前动身?”
桑梓笑道:“奴婢的骑术几斤几两,您最清楚不过。若与娘子一道动身,当真是要耽误娘子行程的。”
“我原是打算让你和蓉娘他们一起走的,你要提前动身是还有别的打算吧?”
“娘子如今太过显眼。奴婢该为娘子先探探长安城里的水。”桑梓道。
“你打算如何做?”
“若说打探消息,秦楼楚馆可是个好去处。”桑梓微微一笑。
“从这种地方出来的,何必呢?”
桑梓神色平静地道:“没有您,奴婢现在早已投胎做人了。”
苌离抬头深深看她一眼,想起与桑梓初见时的情景,那是她离开故土前往睢阳的路上。饿得不省人事的桑梓倒在路边,看她还有救,苌离便命人救下了她。待桑梓醒来,本打算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投靠亲友。哪知桑梓死活都不肯走,求着苌离收留她,说自己就是被家人卖进私教坊的,鸨母见她还算有几分姿色,便买下了她,不曾想她竟然是个石女,便把她丢了出来。苌离明白,这样的人生于乱世,给她再多钱财也是无用,左不过是死路一条。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带个外人在身边,苌离还是好心留下了她。
如今桑梓的名字也是苌离给取的,至于自己的本名,连她自己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