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朝闻名天下知
就在此时,众人不约而同地选出了同一篇文章为最优。
李稷笑着问向周成徽。“周郎中,你来说,这是谁的文章?”
周成徽立刻答道:“启禀陛下,这篇就是苌娘子的文章。”
此言一出,包括方才一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白太尉都是一脸震惊,其他人同样是惊诧万分。
李稷将众人的反应全看在眼中。“看来诸位与周郎中等其他睢阳主考意见一致嘛。当初父皇定下糊名制就是为了判卷公平。今日看来,父皇果然是深谋远虑。”
不待其他人应承附和,李稷继续道:“既然判卷无误,那就按如今的名次放榜,诸位没有异议吧?”
如此一来谁还敢有?依律令乡试结果本就该由各地主考们敲定,根本无需拿到御前来议,现在众人争到了御前,也没能改变结果,任谁都不可能再把那苌娘子从解元的位置上拉下来。
何况两边在都有自己人在御史台,现在双方都盯上了此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更改结果,那就要做好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准备。好在如今只是乡试,尚有很多操作机会,于是众人齐声应诺。
接下来要议其他朝务,周成徽暗自窃喜,后面的事情跟他没关系,自己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正当周成徽与礼部尚书先后起身退殿时,李稷说出一句惊掉他下巴的话。“今日这头等大事已经议完。后面的事情,舅父与诸位参知政事议过就是,也不必再报给朕。朕去打马球了。”
周成徽暗自纳罕,圣人如今亲政,议政怎可还由他人主持?接下来白太尉的反应更让他惊诧。
只见白崇勋起身道:“陛下既然难得有兴致,那臣就谨遵召令,主持今日议政。”
没有任何推辞,太尉就这么轻易松口放圣人玩去了?!周成徽旋即明白过来,圣人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逸致继续看一堆老头子吵架嘛。
紫宸殿很大,在周成徽彻底退出之前,李稷的身影早已不在。
十月初七那日,张旭终于回到睢阳城中。刚刚入城,他就得知一件大事,他那外甥女苌离,如今是天下第一位女解元了,会不会有后来者尚不得知,但这已是前无古人之事。
自前朝开科取士以来,以弱冠之龄就考中解元者迄今只有一人,那便是上届的状元郎王澄,不过人家是琅琊王氏嫡系子孙,能有此成就也不足为奇。不过无论如何睢阳出了一位比王澄还年轻的解元,更别说还是位女子,整个睢阳如同油锅一般炸了开去。
看着自家门前挤满了前来恭贺之人,张旭不禁冷下脸来,一袭天青色广袖长袍更显得他仙风道骨风度翩翩,不过这气质与他此时锅底似的脸甚是不搭,穿过人群径直入府,张旭直接吩咐道:“今日不见客。”
张府的仆从对自家郎君的脾气是知道的,未敢多言直接关上大门,府内瞬间就安静了。
张旭原本板着的脸瞬间松弛下来,大声问道:“阿离躲哪去了?”
答话的是蓉娘。“回郎君,娘子远行,尚未归来。”
张旭颇有些哀怨。“这丫头,真是躲了个清静。这几日闭门谢客!”说完,头也不回地入了内院。
姐妹二人回到睢阳是两日之后。一入城,苌离就从路人的议论中得知自己的乡试结果,让阿渃先回去,她自己则又出城去了。
苌离之所以改道出城,不仅是因为她不想应付人情官司,更重要的是她此刻急需见一人。就是那位她口中的郭先生,张府上下皆知,此人是郎君给她请的教书先生,姓郭单名一个乔字。
城外的小河边上正有一人在以单手垂钓,那人青袍短须,看容貌约莫四十多岁,可花白的头发却让他老了几分,好在此人精神抖擞倒也不显得老态龙钟,不过那只布满瘢痕右手着实让人心惊,这只手比那花白头发更为突兀。
苌离走上前去,摘下幂蓠后,才躬身施礼。“儿见过先生。”
郭乔言笑晏晏地道:“门都不进,就跑到此处来躲清静?”
苌离随意坐于一旁。“说起来您可比儿更需要躲起来,到底您教出了天下第一位女解元呢。”
郭乔瞟她一眼道:“旁人也就罢了,阿离就没必要如此恭维我了吧?你天资过人,那是多少人看在眼里的。你自幼在你父兄身边,诗文典籍早已烂熟于心,兵法战策你怕是也没少看,说起政论经济你至少也是略知一二的。这些年你又勤勉,即便没有我,这睢阳的解元于你来说,也不是问题。”
苌离淡淡一笑。“先生果然是觉得今年乡试题目太简单。儿远在通州,您加试的两道考题就送上门了。”
“明明只有一道,阿离何出此言?”郭乔同样报以一笑。
“若是旁人送来,那的确是一道。这送信之人,是您让师父特意安排的。儿是女眷,妘氏军中真正与儿打过照面的,统共也没几个。苌氏与妘氏也算有几分亲缘,所以儿长相上与妘家人有几分相似也说得过去。”
郭乔深深看她一眼道:“正因如此,我才给你选了如今这个身份。可是阿离,当初多少人都说,你与世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见过你的人是没几个,可长安城里见过世子爷的,是大有人在。”
苌离记得那是嫂嫂说过的话,若是夫君再年长上几岁,连我都要以为兕子是夫君的女儿了,与阿翁比起来,兕子显然更像夫君。
收回思绪后,苌离用冷漠至极的声音说道:“只要没有异瞳,怀疑永远也只能是怀疑。难不成还能有人滴血验亲?这世上已经没有妘家的人可以与儿滴血一验了。”
郭乔飞了苌离一眼。“勿要忘了,长安城里你的亲戚可也不少。”
“先生说的是,母亲出身博陵崔氏,还有琅琊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兰陵萧氏以及清河崔氏,整个五姓七望都跟儿沾亲带故呢。”话到此处,苌离心中抑制不住地升起一种深深的厌恶。“我妘氏倒台的时候他们都去哪儿了?滴血认亲也滴不到他们头上。”
苌离语气中的厌恶,郭乔当然听得出来,可有些话终究是要说的。“那我再告诉你一事,当年太宗皇帝也曾向博陵崔氏求过亲。”
苌离一听就笑了。“原来中昱人人敬仰的太宗皇帝,不止跟阿耶斗了一辈子,战场之上没占过什么便宜,原来连女人也没抢过。”
郭乔蹙眉斥责道:“你一个女儿家,说话怎如此粗俗。”
“大俗即大雅,这可是先生您教的。”
“行,我教你的每个字,你倒记得清楚。”郭乔有些无耐。“我要说的重点是,永熙初年,中昱与西夏议和,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你与李氏和亲联姻。”
“此事儿怎么不知?他们李氏是为了一雪前耻吗?”如此要求苌离并不觉得意外。
“你当然不知,此事被二公子直接拒了。李氏皇族固然有一雪前耻的意思,可更重要的原因你该知道,你妘氏可是这世间最后的祝融八姓,中土正统。而他们李氏在百余年前,还是无卢真氏,这是柔然人的姓氏,更不用说如今这皇位来得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比起五姓女,你说他们更想把谁娶进门?”
苌离好奇心起,问道:“那二哥以何理由拒的?”
郭乔徐徐道:“二公子的原话是,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我妘氏儿郎还没死绝呢。”
眼中突然有了涩意,那个永远谦和温厚的二哥,竟也能这般强硬。许久之后,苌离才缓缓开口。“所以,从那时起二哥就打算让儿远离是非了吗?”
“正是,那时妘氏手里虽然还有十万兵马,但无论妘氏,还是西夏都受了重创,谁也不敢轻言再战。中昱兵力尚且充裕,可白水东岸还有虎视眈眈的东越,他们亦不敢轻举妄动。到底你祖父的威名还在,这世间还无人敢与妘氏死战。”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说的就是苌离的祖父,可惜她记忆里只有祖父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