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仁者有所为
从芦苇丛中出来,常青忍不住问道:“使君,这事就不管了吗?”
刘备停下脚步,向身后看了看,回答道:“管,但要先回军营,留在这里,无非就是杀几个所谓的神使,再把这些老者吓跑而已,解决不了问题。”
简雍适时提醒道:“使君,还是要及时赶去都昌。”
刘备点点头:“所以,要快快回营!”
说完,小跑着向军营奔去。
回到军营时,天色已经近晚,因为只在此停留一晚,所以只是简单搭了些营帐,关羽和张飞各自安排了站岗和巡逻的士卒,此时正和田豫一起用晚餐,张飞见刘备等人归来,立刻招手。
“使君!正好赶上开饭,午后让熟悉水性的军士抓了些鱼,很是肥美,使君快尝尝。”张飞笑呵呵地递过来一条烤鱼,竟然有一尺多长。
“将士们都吃到了吗?”刘备举着串鱼的木杆子问道。
关羽小心翼翼地抹了把胡子,回道:“一人一条是肯定不够的,所以熬了鱼汤,十个人分一条吧。”
“你们从哪找来的渔网?”刘备皱起了眉头。
“使君不必担心,是被渔家遗弃在岸边的。”田豫开口说道:“士卒们找到了五六张,都是残破的,我让他们缝补了一下,重新凑成一张用的。”
刘备这才放下心来:“明日出发前再捞一些,拿盐腌上,为此可以晚一个时辰再动身。”
说着,刘备四下张望了一下,问道:“子义呢?”
田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回道:“子义兄说此地离都昌也不算远,就先行去报信了。”
简雍被这个消息惊得被呛了一口:“咳咳!二百里呢!不眠不休也要一日一夜吧。”
田豫摊摊手:“可子义兄说,大军到达至少还有五日,他担心孔北海安危,先行过去,也好把援军快要到了的消息传达过去。”
“一个人?”刘备放下烤鱼,喝了口鱼汤,这鱼果然肥美。
田豫点点头:“我本想劝阻,但子义兄说他来时就是一个人,所谓路上险阻,全然不惧,归时身后更有大军跟随,怎么会畏惧呢。就这样,他挑了匹好马,刚过午时就走了。”
简雍摇头叹息:“本以为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太史子义能有效力于使君的想法……”
刘备伸手让简雍别再说下去:“子义是重义之人,不会轻易报效于谁,孔北海是宇内名士,又负有豪气,与他又有养母之恩,我如何比得?”
众人一时沉默,待用过饭食,刘备把关羽、张飞、简雍、田豫、常青、杨志都叫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又说起了在湖边看到的那个邪神祭坛。
张飞平时虽然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喊打喊杀,但其人实际心思细腻,听刘备讲完,反而劝道:“那老丈所言不错,此地不是兄长把那个杂神除了就能太平的,兄长若决心插手此事的话,还得等孔北海那里事了,平原那边也尘埃落定才行。”
刘备复又看向关羽。
关羽也颔首同意:“此事最怕细想,若当时见了之后,一剑劈了,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事后如何,尽力补救便是,可一旦细想,就不免瞻前顾后,总想着怎样才能万全,譬如当下,关某就有举步维艰之感。”
听关羽这么说,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刘备把目光依次看向简雍、田豫,这二人也低头表示想不出什么当下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好办法。
常青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道:“使君,青在回来路上就想,这事有两处青百思不得其解,第一便是这四季耕作,一年是丰是荒,哪里是一个假冒神灵的欺世盗名之辈能左右的呢?第二便是,这人是如何庇护住这些供奉之人,不让官府、盗匪滋扰他们呢?”
“官匪勾结?”简雍脑子转的快些,一下子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但若为了钱财田地这些,收受金银铜铁还能理解,可索要男童是为了什么呢?”
“志听说……”杨志不太确定地说道:“有些人,会有一些怪癖,专好男童。”
如果真如杨志所说,主事之人是个变态的话,还是先去把他杀了比较好。
常青这么想着,看向了在座的其他人,看脸上的表情,应该都是在这么想。
杀人其实不难,难的是杀了之后,此地的百姓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宪和,你可记得乐安太守是谁?”刘备忽然转向简雍,询问起来。
简雍思索了一会,说道:“简某依稀记得,灵帝时是吴郡陆氏的陆康,如今嘛,好像自董卓之乱之后,此地便没有太守了。”
一郡最高长官空位三年,这事说出来,会有谁信呢?
简雍见在坐的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继续解释道:“董卓刚刚擅权之时,大肆封赏天下名士,应该是任命了一任太守的,只不过乐安这地方,自黄巾之后就匪祸不断,可能是被任命的那位太守惜命,就没有赴任,也可能是在上任途中就被盗匪害了,地理上乐安也非要冲所在,这两年诸侯并起,一时没注意到这里也不奇怪。”
“堂堂一郡二千石之位,治下几十万子民,难道他们不是我大汉的百姓吗?”刘备有些怒意上涌,“宪和,我能否去信一封,请田刺史表举一位乐安太守来?”
“可以是可以,但是,使君啊,只带着一副印绶可是没法平定本郡的,需要军队啊。”简雍恳切道:“田刺史那里恐怕也分不出兵马来,袁谭那边兵锋恐怕已经推进到大河一线,田刺史不会轻易动兵的。”
“为今之计,就是先尽速解决都昌之围,而后回师屯驻乐安,若田刺史那里不急于收复平原,或者无力收复平原的话,就可以留在此地慢慢清理这些遗毒,三五年内,或可还乐安百姓一片清朗。”
“竟要如此之久吗?”刘备惊问。
简雍拱手点头:“乐安不比平原,水网交织、湖泊广大,沿海还有小岛可供盗匪藏身,若想清剿干净,不是一时之事。”
刘备又转向常青:“常小兄弟刚才所言如指路明灯,发人深思,不知现下局面,还有何赐教?”
常青两只手齐上,狂抓自己的头皮,最终也只能无奈说道:“除盗匪、拓荒田,还要不加徭役,使君,这件事确实得一件一件来才行,急躁不得,简先生三五年之说,绝不夸张。”
刘备颓然坐到床榻上:“平原时就没救下那些百姓,如今也救不下来吗……”
……
夜半亥时,刘备依旧坐在榻上,手中攥着一卷竹简,不过几行字而已,已经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
“去请简先生过来!”思虑良久,刘备终于下定了决心,喊帐外的士卒去把简雍叫来。
没过多久,简雍就匆匆进来,刚要行礼,就被刘备止住。
“宪和,不用多礼了,备有一事请教于你。”刘备开门见山说道:“我欲分兵而行,着益德、国让领三千往都昌,长生领一千往琅琊,余下士卒就驻扎在乐安,随我剿除邪祀、盗匪,你意下如何?”
简雍拿起被刘备甩在榻上的竹简,看了看:“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使君好闲情啊。”
“宪和快快教我。”
简雍捧着竹简躬身作揖道:“使君既已知其不可为,仍欲为之,雍唯有遵从。”
刘备侧身而坐,问道:“可行否?”
“使君欲将二千降卒以定乐安?”
“不可吗?”
简雍摇摇头:“非是不可,而是不必,可将此二千人拆分,分一千去都昌,五百去琅琊,使君这里便是千五老卒与五百降卒,有此士卒,平定乐安则非难事。”
刘备蹙眉:“当初和子义说好了是借三千精兵的,如今混入一千降兵,怕是不妥吧。”
“那二千降卒不也是精兵中的精兵吗,只要能约束住他们就行。”简雍正色道,“所以,往都昌的三千士卒,不能让张司马统领,张司马平日里对士卒就不甚体恤,这些降卒之前又受命屠戮过百姓,张司马对他们……”
刘备点点头,示意简雍自己明白,张飞对待士卒过于严苛,动辄打骂这事,刘备也管过几次,但收效甚微,所以为了不酿成大错,刘备一般不会让张飞独自领兵。
“让国让领兵,益德不会有怨言吗?”
简雍拱手回答:“不会,张司马对士人素来敬重,与田司马交情也深厚,以田司马为主,不会出事的。”
刘备又想起一件事,问道:“那长生那里,以五百士卒看管五百降卒,也没事吗?”
简雍答道:“关司马向来体恤士卒,常与士卒同食同居,颇受士卒爱戴,降卒之中,亦有人望,不会出事的。”
“善!”刘备笑道:“既如此,还劳烦宪和去将长生还有益德请来吧。”
简雍含笑施了一礼,退出帐去了。
简雍出帐不久,关羽就进来了,一进帐,就开口说道:“兄长,请与关某五百精兵,关某自留在此处,半载时间,定还乐安百姓一片清明!”
刘备笑道:“长生是不是半路见到简先生了?”
关羽不知道刘备为什么要问这个,只能点头称是。
刘备继续道:“长生,这次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我和简先生已经商定,由你领一千士卒,护送常小兄弟和不悔兄回琅琊。都昌那里,由国让和益德同行,至于乐安,备亲自处理。”
“关某就知道兄长仁义之人,不会对乐安之事坐视不理!”关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笑了起来:“那关某就去琅琊,等治服了臧宣高,再来向兄长复命!”
“臧宣高恐怕难以轻与,长生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能说服他不与常氏和诸葛氏为难就行。”刘备语重心长道:“说服臧宣高之后,也不必急于来寻我,青州这里形势终究对伯圭兄对田刺史不利,大河之险一旦为袁氏所破,我等还是要留一条退路的。”
“谨记兄长教诲!”
就在刘备还想再嘱咐几句时,张飞也到了,张飞一来就大声说道:“兄长,是不是改主意了?若是要出兵剿匪,俺第一个出阵!”
刘备笑着把刚才和简雍商量好的决定和张飞又说了一遍,张飞听完,也不多言语,只是回道:“谨遵兄长之令!”
反倒是关羽,有些担心:“国让年纪尚小,以他为主,军中恐有不服啊。”
张飞冷笑一声:“若有人敢不遵从军令,自有军法处置!”
刘备颇有些无奈,但真碰上闹事的士卒,还是张飞的办法最快捷有效,只能又叮嘱了一些行军之时需要注意的事,便让两人去把田豫叫来。
对于田豫这个小兄弟,刘备一直都很放心,所以嘱托不多,只是他军旅之事接触甚少,这还是头一次单独领兵,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使君,豫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要不还是换张司马来领军吧。”
看着田豫惴惴不安的样子,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国让还记得大河之畔所言吗?二十三岁领兵,破黄巾,救孔融,天下为国让侧目之时就要来了,国让要退缩不成?”
田豫定了定心神,努力道:“豫,定不负使君!”
田豫走后,刘备又找人叫来了常青和杨志。
行军安排按理说和这二人关系不大,本来到都昌之后也是要分兵的,只是这许多日间和常青还有杨志相处下来之后,刘备心中不免有了一些期待。
等二人进帐,刘备直接说起了明日的安排。
常青听到刘备说要留在此地治理匪患和淫祀,心下一动,看向了杨志。
杨志坚定地摇了摇头。
“老师,解民生于倒悬,正是仁者应为之事,青不能袖手旁观!”常青说的义正言辞,但杨志并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刘备。
“刘使君,行军安排,并无必要说与我们听吧。”
刘备点点头:“确如不悔兄所言,备还有些别的想法。”
“请刘使君赐教。”
刘备倒也不遮掩,直说道:“备欲辟常小兄弟为平原国掾属。”
杨志笑道:“虽说二千石确有征辟之权,但使君一个平原国相,如何征辟到我琅琊国了呢。”
刘备赔礼道:“备无意于以官职压人,只是见常小兄弟一直有意于功业,如今也已束发,正该寻一郡吏之职,若不悔兄担心小兄弟安危,备可对天起誓,绝不让小兄弟涉足险境!”
见刘备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杨志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刘使君的仁义,志已经尽知,只是少君之父将少君托付于志,志不敢也不愿负故人之托。”
“老师!”常青突然大声插嘴道,“青既非名门之后,也无惊世之才,使君愿屈身辟就,是青之幸。我知老师不愿青仕于官宦,是因为乱世之中,人命轻贱,但天下混乱至此,又有哪家哪户能偏安一隅呢?只有百舸争流,奋勇当先,才能在乱世之中,开辟一方平安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