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流莺的故事
夜风轻拂白纱帘，313房间内陷入了一段长久的寂静，没有时钟，没人知道具体过了多久。
等马洛给自己倒第3杯酒的时候，贝丝惊觉自己在无意识间喝光了杯子里的五分之一杯爱尔兰威士忌。
她一直在内心琢磨，这个侦探到底想干什么？她见过那么多男人，自然不会将什么也不做的行为视作绅士，至于那些外表风度翩翩的绅士，其实满脑子充满了下流的想法。
她很担心事情发展像高利贷一样越滚越大，最好的方式是两人按照常规流程，把这件事就此了结了，但这肯定得看对方的意思。最后，她下了决定，等待马洛先做出下一步行动。
而马洛已经隐隐感到头晕，眼前的电影明星却紧闭着嘴唇，一句话也不想说。他只是想找件事引开注意力，免得去面对充满迷雾、一团乱麻的神秘世界，然而她多半误解了什么。
他起身走进盥洗室，灌了点清水下肚，洗了把脸。
从盥洗室出来后，他站在地毯上，开始模仿移民官员的口吻盘问道：“贝丝·李，你父亲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认识你母亲的？”
果然，她坐直身体，下意识地开口了：“先生，我母亲的家庭从1863年起就在石泉城经营杂货铺，这家店原本处于石泉城边上。1870年开始有华人来到当地，在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煤矿工作。华人在镇的东北部聚居起来，母亲家的杂货铺就成了镇中心到唐人街的中间点。我父亲则是在1872年来到怀俄明州甘霖县石泉城的煤矿工人。在认识母亲后，父亲皈依了天主教，他们1878年在天主教堂里结婚。我和妹妹露丝分别出生在1879年和1882年的石泉城。”
贝丝快速地说完这番话，停顿了一阵，她逐渐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移民官员。
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从1875年开始，镇上‘劳工骑士’工会就在宣扬反对华工的声音。到1885年，我父母感知到镇上的危机越来越大，计划从石泉城搬走。我父亲让我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以及家里的所有积蓄先去旧金山。
我们坐上1885年9月1日的火车，3天后抵达旧金山，却在当天的报纸上看见了9月2日发生的石泉城大屠杀。‘劳工骑士’的成员在矿井里与华工发生了冲突，随后他们集结起来，冲进唐人街进行放火和屠杀。一星期后，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派联邦军队将逃走避难的华工送回了石泉城继续工作。后来的报纸上说这次事件中总计有28人被杀，15人受伤，但外祖父的信上说镇上绝对不止少了这么些华人。
总之，我们再也没收到过父亲的消息。他肯定是死了。唐人街已经在劫难中被完全摧毁，那些被送回去的华工说一些尸体已经被公司埋了，另一些尸体血肉模糊、腐烂了，散落在地上，被狗和猪吃掉。有15名参与大屠杀的白人矿工被捕，可法庭找来的证人们声称是华人自己烧掉了自己的房子，杀死自己同胞，最后白人矿工都获得了保释。”
贝丝还是第一次叙述这件事，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说话时的流畅度。她闭上眼睛休息，或许是一些威士忌的帮助，她现在比自己预想的更冷静。
马洛现在也变得很清醒，就是有点想吐。他依靠着墙壁，避免自己突然昏倒，问：
“所以，你母亲和你们姐妹从此就定居旧金山了。她们现在呢？”
“我们是三个女性，马洛先生。母亲和父亲的全部积蓄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我妹妹露丝当时只有3岁，母亲也无法直接去找工作。我们住进了天主教会免费提供的庇护所里，在那里住到1895年，母亲在那年去世。
我和露丝其实可以继续住在教会的庇护所里，不过我的面孔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困难。教会里一直有爱尔兰劳工不喜欢我的华人面孔，但我妹妹长得更像母亲，更像白人，他们能接受她。1897年，墨菲夫人跟我提出一个交易，如果我搬出庇护所，她就可以让露丝去她家里做女佣。我和露丝都没有文凭和技能，能在墨菲家做女佣是再好不过的工作，因此我答应了。”
马洛打断她的话：“这个墨菲夫人是什么来头？”
“她是奥斯卡·墨菲的太太，慈善家，她丈夫是旧金山爱尔兰商会的副会长，主要业务是房地产。墨菲家在旧金山非常富有和体面。”
马洛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只要露丝的生活有了着落，我就能放心了。至于我自己，我想到了我的……一个你可以视作是我教父的长辈，马洛先生。他是我父亲在石泉城煤矿的工友，因为在矿内落下残疾和疾病提前启程来到旧金山，躲过了1885年的灾难。
我决定到唐人街投奔他，可是当我找到他后，却发现他的经济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的身体只能支持他在中国餐馆里刷盘子，赚取微薄的薪酬，手部的皮肤在水里浸泡得发白浮肿。不过他依然给我提供了一个落脚地，我们一起住在唐人街最偏僻狭窄的公寓里，吃他从餐馆里带回来的残羹剩饭。
我出门找工作，但跟我在教会庇护所时的求职遭遇一样，旧金山没有家庭愿意雇佣我，因为有妇女协会的爱尔兰人挨家挨户上门劝诫他们不应该雇佣华人。我拿上合众国的出生证明去找工作，可是他们连看也不看一眼，哪里都不要华人或看起来完全是华人的工人。
你也许会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不选择在唐人街给华人工作，马洛先生。现在正是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的处境。
去年夏天，给我提供庇护的那位长辈病了，同时诱发了他在煤矿落下的旧疾。唐人街没有拿执照的医生，旧金山的白人医生拒绝接待他。没有执照的华人医生来给他看病，可是他的钱不够买药。随后帮派也来探望他，暗示我可以像唐人街的其他华人女性学习如何挣钱，那就是卖淫，又由于我有合法公民身份，他们表示不会强迫和控制我。
我照做了。
当我收到第一笔报酬后，立马从华人医生那买了药，还买了听说对病情很有帮助的西洋参，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去世了。妓女便成为了我的职业。我和露丝每周天在圣玛丽大教堂见面，我告诉她我在中国餐厅工作。她在墨菲家过得很好。
有关我的一切就是这样，马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