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草泽“龙种”

我是混混我怕谁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公元前256年说起。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苟延残喘了三百多年的东周王朝被秦国给一勺烩了。

周王朝自从搬到洛阳后，就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虽然住进了疗养院，但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想当年，周王朝在灭了商朝时，分封诸侯，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如今，齐、楚、燕、韩、赵、魏、秦这七个不肖子孙，眼看着自己快不行了，个个蹬鼻子上脸，逢年过节也不来探望，只想着瓜分家产。作为家长的周朝一心想恢复往日的荣光，可惜已是有心无力了。

周赧王接手的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从他即位开始，天下就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竞争阶段，大国为了抢地盘，纷纷发力，冲突不断，战火纷飞。周赧王每天都会收到小弟们互相厮杀的消息，而周王室又刚好处在天下的中心，搞得周赧王每天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指不定哪天某个小弟就带着自己的队伍冲进来了。

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周赧王一过就是几十年，真是佩服他的毅力。

虽然小弟们都不听话，但周赧王却不敢甩脸子，尤其是在面对秦国时。在战国的天下格局中，秦国就像一匹黑马，趁着东面的小弟们乱哄哄之际，三十余位帮主奋发图强，一棒接一棒，终于将小作坊做大做强，做成了一家上市企业，眼下正磨刀霍霍，准备对自己下手。

周赧王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三晋，也就是赵魏韩。然而，韩、魏两国早已奄奄一息，只有赵国还算坚挺。不料，长平一战，赵国被打趴下了，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周天子了。

就在周赧王内心忐忑时，楚国派了使者前来，希望周赧王能够用“天子”的名义号令其余各国协助攻秦。

周赧王欣喜不已，他让西周公拉起了一支五六千人的队伍。为了筹备粮饷，他又开始向一些土豪地主们筹借军资，说好听点叫“发行国债”，说难听点就是打白条，承诺他们在周军回朝之时，可以拿手中的白条来换取战利品。

公元前256年，在周赧王的指示下，西周公率领军队伐秦。不料，临到出发的日子，很多小弟或害怕秦国，或出于保存实力的想法，一个个玩起了失踪，只有楚、燕两个小弟响应周赧王号召。

眼见盟军迟迟不来，联盟只好解散，不过，周赧王借来的军资却已是所剩无几。地主们纷纷来讨债，他们手里拿着白条，聚集在宫门外，要求周赧王兑现承诺。周赧王给吵得死的心都有，只好躲到宫后的一个高台上去避债。于是，一个成语诞生了，这就是“债台高筑”。

所以说，中国第一个“发行债券”的，是周赧王。

偷鸡不成蚀把米，周赧王忧愤而死。就在这一年，秦国收取了九鼎，吞了周天子的土地，这家持续经营了八百年的周家老店自此宣告破产。

其实，那年冬天，还有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楚国沛丰邑丰阳里一户刘姓人家，一个叫刘季的男婴出生了，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太熟，但他另外一个名字路人皆知：刘邦。

关于刘邦的出生，还有一个比较玄乎的神话故事。

这一天，雷声大作，狂风骤起，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瞬间天空就昏暗了下来。家里的刘太公想起媳妇儿还在地里忙活，于是赶紧抄起把雨伞就出了门。

老爷子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到地里时，抬眼看去，瞬间就羞红了脸，因为他看到他媳妇儿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睡得正香，一条若隐若现的龙正伏在她的身上，做着羞愧之事。

刘太公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看，没错，确实是一条蛟龙！

不一会儿，云收雨散，刘母从梦中醒来，说自己刚打了个盹儿，梦到自己和某个神明迸发出了激情的火花，刘太公不好多说，扶着刚睡醒的媳妇儿回了家。十个月后，一个男婴呱呱坠地，没错，他就是刘邦。

特此声明，上面的这个故事，纯属司马迁杜撰。

为何要杜撰？待我细细道来。

自古以来，历代的帝王为表明自己乃真龙天子的权威性，无时不在刻意修饰、神化自己。这种神化自其出生便已开始，他们的神化之笔虽各有差异，但雷同之处也颇多，主要以龙、蛇、日、光、气、异香、人言等为依托，从视觉、听觉、嗅觉几方面进行包装。比如，天上星星闪啦、地上冒红光啦什么的，总之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孩子与别人不一样。

为了摆脱套路，编出新意，后世史家绞尽脑汁，在神话的道路上越跑越远。比如，赵匡胤出生时据说红光摇曳，满街飘香。许多人以为隔壁着火了，纷纷提着桶，端着盆来救火。赶到赵家门口，才听说是老赵家生了娃。小赵全身金色，持续三天才逐渐退去，街坊传言，小赵出生有异象，必非常人。因出生时满室飘香，邻居就称呼赵匡胤为“香孩儿”。

这显然就是在欺负读者没常识了，浅薄如我都能一眼就看出，这哪是什么异象？明明是典型的新生儿黄疸嘛！是胆红素代谢异常造成的，搁现在，护士小姐姐一准儿会把小赵放进光疗箱去照蓝光。

明太祖朱元璋更胜一筹，不发黄了，全身发红光，映出满堂红，搞得邻居以为隔壁老朱家房子烧起来了，提着水桶跑来救火，结果空忙一场。

无论如何，刘邦的出生也算是一件喜事，刘太公平常乐善好施，东家一颗瓜，西家一颗枣，邻里关系不错，听闻刘太公又生了一个孩子，众人纷纷赶来祝贺。望着襁褓中的刘邦，众人交口称赞，什么天庭饱满啦，地阁方圆啦，并且一口断定，此子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刘太公之前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刘伯早逝，幸好老二刘仲还算孝顺听话。家中添了一子，按理说是喜事儿，可是刘太公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日子本就过得皱皱巴巴的，如今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能不能养活还另说呢！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刘邦成年了。看着眼前这个青壮年劳动力，刘老爹笑呵呵地递给他一把锄头：来吧，季儿，拿起你的锄头，奋斗吧！

然而，刘邦却说了一句：我不！然后脚底抹油，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种地有什么意思？顶多混个温饱，难道我刘邦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父母兄长邻里朋友的轻视中，这样平庸地过一辈子吗？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我不能在这里苟且一辈子！

老爷子那个气啊，老大刘伯早逝，老二刘仲忠厚老实，吃苦耐劳，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几乎继承了自己身上所有优秀的基因，很早就成家立业，分出去住了。

再看老三——

老爷子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同样是自己的儿子，怎么人与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这老三整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已经成了村里贪财好色的不良典型。家里的活全被刘老汉、刘老太和二哥包了，而他自己从来都不去关心，也从来不下地干活。隔壁的小孩儿甚至给他编了一首儿歌：

刘三爷、人三流，

骗了吃的骗喝的，

沛县百姓一千户，

上当人家九百九！

每当听到外面这些风言风语，老爷子总会气得拎着他的耳朵直骂：老三儿，你看看你二哥，干活勤快，你怎么就不能跟他多学学？

骂归骂，刘邦才不会把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老爷子算是看清楚了，这老三就一败家玩意儿，没得救了。

做父亲的，哪个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老三，老爷子心里也着急啊，既然不喜欢种地，那就送你去上学吧，好歹还能认几个字。说不定将来还能在乡里当个教书先生，混口饭吃！

说来也巧，刘邦出生那天，村里一户卢姓人家也生了个带把儿的，取名卢绾，两个孩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哪！邻里乡亲觉得这事儿得贺一贺，还特意杀猪宰羊，到两家贺喜一番。刘老爷子一合计，既然两家这么有缘，那就让卢绾和刘邦一起去上学吧！

然而，刘邦终究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逃课成了家常便饭。

很快，他的身边就聚拢了一大帮朋友。点开刘邦的朋友圈，他们是：卖狗肉的樊哙、跟屁虫卢绾、不良青年周勃、江湖大哥王陵、县政府司机夏侯婴。

这里要重点说一下王陵，这哥们儿跟刘邦是老乡。在丰邑，刘邦是名副其实的大哥级人物，手下有众多小弟，可出了丰邑，到了沛县地面，刘邦就吃不开了。在沛县的江湖中，混得最好的当属王陵。刘邦很识时务，他投靠了王陵，做了王陵的小弟。

若干年后，天下大乱，刘邦带着自己的队伍走上了反秦之路，王陵在沛县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不得不投靠刘邦。当年的带头大哥一转身，低头给当年的小弟当起了小弟。生活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或许能牛一时，但未必能牛一世。

和这样一帮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刘邦能有什么人生追求？

总之，在此时的刘老三身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有做天子的潜质。眼下的他只是沛县街头一混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问题在于，这么多人天天厮混在一起，请客吃饭总是难免的，可刘邦兜里没有钱，怎么办？

对于脸皮比城墙根儿还厚的刘邦而言，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他的办法是：蹭饭！

前面说过，刘邦的大哥刘伯死得早，只留下大嫂和儿子刘信一起生活，刘邦经常带着自己的这群狐朋狗友到大嫂家蹭饭。一开始，大嫂还挺客气，可是时间一长，大嫂也不乐意了，天天来蹭吃蹭喝，你当我这儿是开饭馆的啊！

这一天，刘邦又带着自己的一帮小弟们到大嫂家混饭。不料，当他跨进大嫂家大门时，没有看到大嫂，却听到从厨房里传来勺子猛刮锅底的刺耳声音——没饭了。

见此情景，刘邦的小弟们都识趣离开了，刘邦的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在自己的小弟面前吃了瘪，太丢人了，他感觉自己的人格遭到了侮辱，从此发誓再也不进大嫂家的大门。

吃白食也吃得这么嚣张，刘邦的脸皮可真够厚的。

多年以后，刘邦做了皇帝，先后封了二哥和四弟为王，偏偏没有封大哥这一家。虽然刘邦的大哥很早就已经去世了，但毕竟还有一个儿子刘信。而且刘信也不是孬种，他曾以中郎将的身份，跟随刘邦出征，立下过战功，算是刘邦家族下一代中的佼佼者。

眼看着刘邦该封的都封了，该赏的都赏了，却唯独落下了刘信。刘信自然不好说什么，但刘邦的老爹可就看不下去了，找到刘邦问他，自己的亲侄儿都不封，你到底几个意思啊？

刘邦说，我啊，不是忘了封了，而是因为他的母亲忒不厚道，想当年我带着弟兄们去大嫂家吃饭，大嫂不给饭吃也就罢了，还让我在兄弟们面前难堪，这事儿她可能早忘了，但我可没忘！

老爹说，就算你大嫂当初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咋还这么记仇呢？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那就给我个面子，随便给刘信封个官，别让他们一家太难堪。

老爹发话了，刘邦抱怨之余，也不好意思不封，思来想去，他给侄儿封了一个侯爵：羹颉侯。什么意思呢？“颉”古音读“戛”，敲击的意思，“羹颉”也就是敲击羹锅——谁让你当年刮锅底，不给咱兄弟们饭吃！活该！

眼看着年龄一天天大了，刘邦也该考虑讨个媳妇儿了。可问题在于，刘邦在乡里口碑很差，家里又穷，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把自己的黄花大闺女嫁给这么一个无赖。但这岂能难得住混混刘邦？耐不住寂寞的刘邦开始狂撩邻村一个曹姓已婚女子，没过多久，就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十个月后，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曹氏的丈夫头上长出了一片青青的草原，心里头那叫一个火，他将曹氏暴打一顿，然后将孩子扔给刘邦：你的种，你看着办吧！

这下子，刘邦火到邻县去了，他走在村子里，妇女看到他，赶紧跑回家咣当一声就把门关上，仿佛一看到他就会大肚子似的。连年过半百的老婶子也急急地躲回家去，一只手还拉着自己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儿，不让自家孩子多看他一眼。

刘邦气鼓鼓地走在路上，心中甭提多郁闷了！

眼看着别人家的枝头早已繁花似锦，可是他的枝头却还是光秃秃、赤裸裸，说不着急，那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