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弹珠
我走在路上,戴着纯黑色的冷帽,口罩上面清晰的标志—N95,记不清这是印象中第几个北方雾霾,我卷着胳膊,踩着橙黄色的靴子以及偶尔灌风的腿—原谅我实在没有穿秋裤的习惯。
“吱吱~”一扇老旧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子。
“来了?”里面一个照着小太阳(一种取暖器)的老头。
“来了。”我摘下帽子,捋了捋身上的残雪。
“坐吧,茶自己沏。”
“好。”
“想聊什么。”摇椅吱吱地响着。
“我想问一下您知道这个照片上的人吗?”
“哼,嘿嘿。”老头子支起身子,从中山服的胸袋里取出一副眼镜。
“臭小子。”
“您还记得吗?”我把嘴巴凑近了他的耳朵。
“哼~”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也许应该是不喜欢学习了,也许是玩耍实在是太过有趣。我第一次结识弹珠是在小学?应该也只能是小学。圆润的,透明的,弹响清脆的,有一片叶子夹在中间的,又或是里面闪着星星的,我想无论如何,弹珠的诱惑没有人能抵挡的住。
我翻开第一盒跳棋,那是一盒四色的弹珠。在我眼里,那就是色彩基本的定义:红,绿,蓝,黄。四个方向,四个色块,就像是四个国家一样的微型地球。玩惯了跳棋内的规则,我就将这指甲盖大的透明圆球抛至地面,弹珠四处乱滚,像脱缰的野马,逃窜的老鼠,扭曲的蛇,等安定下来,又像驻扎的士兵,地界的锁柱,狙击手的描点。于是乎,在地面上能看到的,用手在床底,桌子底能够着的,我都捡回来了;而不知何所去,缺失的色块就像是消失的老友,他们不打招呼就消失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我想也许他们去了异世界,去了一个脱离人类世界的地方。
再大些时候,弹珠的形状变成玩具枪里的子弹,抽鞭的陀螺,随绳子而下的悠悠球,一颗颗运动的球类……从指尖到手腕,从地上到网前,人们对于规则球类的喜好仿佛天生相伴,仿佛永远不会厌恶。
“后来呀,你开始打乒乓球了。”老头扁着嘴,斜着眼从金丝眼镜框的余隙看我。
“圆圆滚滚,白白胖胖的,谁不喜欢。”
“阿哈哈!阿哈哈哈,咳!咳咳!”老头把照片举起来大笑又用照片捂住嘴巴咳嗽。
后来我开始打乒乓球,硕大一个球拍应该跟我脑袋差不多,球在我手里运转,像是随我操纵的卫星。无论如何,乒乓球总是好玩的,一个人对打,各种方向的旋球,白白胖胖,圆圆滚滚。从对球的对冲中感受震动波自手腕蔓延至全身,拉球切球时细闻气流的律动如无形的洋流,就算是捡球,在空中抓住球都是极好无比的。
“后面打篮球也不错。”老头摸了摸胡渣。
“像是竹竿举着南瓜。”
“诶,不要总是自黑嘛。”
后面打篮球,那是不同于乒乓球的境界,是跨越的,广度的,全身律动的。我惊叹于NBA里面一个个猛烈的,不讲道理的扣篮,羡慕人球合一,一气呵成的过人,模仿急停滞空,转身假传的投球,以及整体配合,全心合一的组织。我开始一个人练习投篮,到跟着小区里的大人混打(就是作为那个多一个人的队伍里),再到后来积极参加班赛,备考没空时和几个朋友打打散球,再到最后一个人练球。再投最后一个就回家,我想。于是雨中也照样这样打,烈日亦然。空气中塑胶场地的糊味,彼此推搡挡拆接触汗液的臭味,矿泉水,汗水,甚至是口水都飘洒在32×19的矩形场地里。我们累了就双手前撑膝盖站着,或后撑地面坐着。
“我祈求上帝再给我进一个球,我真的很需要这个进球,不过那场比赛还是输了,我们难受了一整个晚自习。”
“后面会打比赛吗?”
“打的少了。”
“嗯。也是。”
“踢过球吗?”
足球应该是继弹珠之后,我最先接触的球类。我觉得那时候实在美好,不知道是滚到哪个角落,又或是没气了被搁置一边,也可能后面干别的事去了,足球在我的记忆里被尘封了很久。
“嘭!”一记闷响,正脚背的爆抽快速冲向网内。
“好球!”
Nice!我心里暗爽,不过嘴上还是说:“没有没有,运气运气。”我们戴着卡牌号码,快速回场。大学俩年的足球课不是真的喜欢,乃是总没抽上喜欢的篮球。不过弄巧成拙,也竟然一直踢到现在。足球比篮球小的多,又比乒乓球大得多,跟弹珠比那更是没话说。绿茵场会比篮球场更容易随便坐,我们拖鞋,又穿鞋,脱外套,又穿袖套,喝一口水,又吐一口水。待到汗水浸湿全身,才发现一颗球没进,但总归是爽的,酣畅淋漓的爽。感谢上帝,我在篮球上面个子小的劣势成为我踢足球的优势。球进了!我们每个人都击掌,连门将都怒拍大地,我们留下了最后一场球,黑夜中划过一颗旋转的,直逼死角的进球。
“也许是最后一次。”
“臭小子。”
弹珠的印象就这样停留在小学,在床底下找到一颗时也会把玩几秒,搓一搓,抛一抛,弹一弹,碰一碰。我想,最多的小球还是停留在那些角落,它们从未离去,从未消失,就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偶尔访问年过古稀的你,又或者是你去接近一个已经老去但充满回忆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