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剑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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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买剑钱

巍峨壮丽的三清山藏在云烟雾霭之中,山间瀑布像一条巨大的白绢从云端飞流直下,扑在一汪深潭中,溅起漫天水花。

潭水又分流成数条小河,淌遍村村寨寨,造福于玉京一带的芸芸众生,成为他们赖以生存的福祉。

这一日,飞瀑叼着一只宝光流转的翠绿葫芦、坠向一条名叫“螳螂川”的河流……

螳螂川下游坐落着一座人口不多的小镇,最早是朝廷派兵驻守的一道关卡。

附近百姓认为背靠大树好乘凉,每当农闲时便到此摆摊贩卖,凡粮米油盐、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木鱼书经、孩儿嬉具之类,无不集,后来逐渐发展成集市。

陆续有人定居于此,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座烟火气浓厚的小镇。

今儿个是农历二月二,因镇上多为经商人家,格外重视一项叫“引龙回”的风俗。

早早地各家便以石灰在户外水井或沟渠撒上一圈,然后引向屋内墙根、灶脚等处,弯弯曲曲像龙蜿蜒入室,以祈吉祥如意、招财进宝,图个好彩头。

天刚放亮,居住于清风巷的一位清瘦少年便按照当地习俗,把“龙”从沟渠里引进自家破败的屋舍中。

又举着蜡烛,持着桃枝,对着房梁墙角敲打,驱赶蛇虫。

完后去到隔壁人家屋里,再重复一遍……

少年名叫许渊,是个孤儿,打他记事起爹娘就不在了,由一位喊作“刘老头”的夜香夫帮衬照料带大。

十二岁起便自力更生,挑过夜香、搬过货物,生活慢慢变好。

可两年后刘老头却突兀过世,蹉跎一生,连副棺材钱都没攒下。

少年懂得感恩,把这些年省吃俭用攒的钱拿出给刘老头买了一身干净的寿衣、一副棺材。

还请关家的戏班子在灵堂上唱了两场、老头生前一直想看却没机会看的大戏……

把世上唯一的亲人安葬后,囊中已空空如洗。

但许渊生性乐观,认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并且规划接下来只需攒够一笔学费,即可远赴玉京城求学修真百艺。

踏踏实实学上一门手艺,到老都不用愁,至少不会落得刘老头这般下场。

如今三年过去,按需定制的贮钱罐塞得满满当当,估摸着足够交起学费,但一路上的吃穿用度还是个问题。

因此少年每天都在努力从事他力所能及的各项工种去挣钱。

比如给隔壁那位好吃懒做,偏偏又嗜酒如命,叫做“宋长生”的同龄人整理床铺、打扫房屋、挑洗澡水。

甚至引龙回与驱蛇虫这种俗事都需要他代办……

只为获取对方支付的、一文工钱。

“喏。”

昨夜的酒似还未醒,趴桌而睡的宋长生缓缓抬起头,头重脚轻,醉眼朦胧。

他弯下拇指盖、将掌心那枚铜钱一挑,抛到了慌忙伸手去接的许渊手里。

旋即拎起桌上那壶、向阳巷孙寡妇精酿的老黄酒“咕噜咕噜”灌了两口,然后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哈哈哈哈……”

对此许渊已经习惯,只是默默地攥着抹布,擦干净桌面上洒出的几滴金液。

从宋长生身上,最能看出人与人之间不同。

他跟许渊一样是遗孤,来历不明,大约十年前有位断臂的老太监带着他来到这座小镇定居。

老太监死后,宋长生便孤苦伶仃一个人,却又生性洒脱,仿佛这世间没任何事物能让他感到烦恼。

成日饮酒作乐,兴起时就会对许渊吹嘘:“我啊,终有一日要去仗剑走天涯,喝遍世间最烈的酒!”

可他平时却是条懒惰虫,不肯屈尊降贵做工,连买剑的钱都无,但腹有诗书气自华,总能凭借文绉绉的赞美言辞讨得酒喝,偶尔还获得赏钱。

赏钱大多拿去沽酒,独留一文钱付给许渊。

生于市井的许渊从不羡慕别人,也不去攀比,他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领域,并细心把每件事做好。

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像他这样脚踏实地的勤干,才是正经途径。

每当结束一天的辛勤劳作后,躺在床上,抱着怀中的贮钱罐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充满期盼的憧憬着未来,这时候他就会觉得白天流的汗,是值得的……

思绪落定,许渊迈出宋长生家,往街上跑去。

今天是庙会,镇上比以往要热闹许多,运气好能碰到“迷路”的大款,只需带个路便能获得赏钱,看吧,他总能抓住商机。

而东边城门此时踏进一支铁骑,持着刀剑横冲闹市,惊得路人纷纷躲闪,叫卖的小贩也一时闭上嘴巴肃然起敬。

这些骑兵乃镇守边疆的将士,若不是他们在负重前行,百姓何以安居乐业?

最终这支铁骑奔到小镇南边的一间学塾门口,猛扯缰绳刹停,马蹄高高扬起,发出“吁~~~~”的叫声。

领头的将士跳下马背,火急火燎去到门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关外急报,五猖妖人进犯,恳请陈先生出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回应这名将领的只有学塾内、稍稍停顿又继续响起的朗朗读书声。

即便没有得到那位先生的回应,他也仍长跪不起。

直到下课,紧闭的学塾大门方才打开,走出一位温雅脱俗、两鬓微霜的白袍男子。

其身上自带一股书卷气,手里拎着一把两指阔的戒尺,云淡风轻的向那位将领道出三个字:“知道了。”

……

而另一边许渊幸运的碰到了需要指路的一车外来商队。

带他们前往瓷窑巷的路上、偶然看到典当行的胡掌柜居然将他家的镇店之宝“走蛟剑”搬出门外低价甩卖,许多人围在那儿观望。

匆匆瞟了两眼,许渊只觉得破天荒,走蛟剑原先只是摆在店里的噱头,谁曾想真有明码标价的一天?

要说谁最想得到那把剑,许渊首先想到的人便是宋长生。

因为他不止一次喝醉酒后,嘴里念叨着“走剑……蛟龙……”。

把商队带到瓷窑巷巷口后,马车里的人倏地丢出一只沉甸甸的红色绣袋,许渊眼疾手快上前接住,并弯腰连声道谢。

目送商队深入那条青石板路铺筑的巷子里后,他低头闻了闻散发着怡人清香的绣袋,傻笑了下,才转身跑走……

待到月上眉梢,街道人烟渐稀,许渊方才拖着疲倦的身躯返回家中,却发现宅门似有被人撬动的痕迹。

正疑惑之际,院墙方向蓦然传来“呸呸呸”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少年的破口大骂:

“不痛快!”

举目望去,便看见宋长生背靠低矮土墙坐在那,脸色涨红,愤怒的将昔日视作命根儿的酒壶扔了出去。

摔在地上滚了几滚,壶口吐出的酒液被月光照得晶莹透亮。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起身向许渊走来,兴奋道:“你猜我今天碰见了什么奇事?……那镇守边疆的骑兵们葫芦里装的酒……千金不换!”

在宋长生滔滔不绝的讲述下,许渊得知:

常年生活在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酒鬼终于领会到何为——酒香不怕巷子深!

隔着老远他便闻到骑兵将领挂在马鞍上的葫芦里的香醪。

然后,鬼迷日眼的上前讨要,结果换来对方的一记响亮耳光,令他滚蛋!

没能如愿以偿,他怎甘心?

因而乖嘴蜜舌、阿谀奉承,最后把这位将领哄高兴了,遂拧开葫芦往他嘴里倒了微微一小口,又迅速坫回去,告诉他没了!

仅这一小口,少年便尝出回甘生津、舌底鸣泉的美妙滋味。

回想起以前喝过的劣酒,一对比,简直犹如啮檗吞针,食不遑味。

而少年当然知葫芦里还有酒,只不过对他而言“没了”。

却也未感到心灰意冷,反而像发现世外桃源一般,兴冲冲的跑回来,把这件奇事述与许渊听……

听完,许渊只觉宋长生一反常态,以往即便是喝醉了,也不像现在这样同自己讲这么多所闻所见。

更何况还是关于他“挨了别人耳光还觍着脸讨酒喝”的糗事。

再联想到自家房门疑似被人撬动,这个人……

许渊疑问道:“你想干嘛?”

借着讲话为契机,宋长生已经逼近到少年面前,脸上笑意逐渐褪去,藏在裤兜里的那只左手陡然拔出,撒出一股浑黄药粉。

没来得及防备的许渊、七孔瞬即遭粉末寻隙而入,霎时感到头晕眼花、七窍生痛,接着四肢发软……砰然倒地!

“这个故事,值千金。”

待粉尘落定,宋长生方才阴沉着脸上前搜身,将许渊时刻缠在身上的布包取下,从中掏出一只乌黑的贮钱罐,毫不犹豫的举起、砸下。

“砰啪”一声,密密麻麻的铜钱散落满地。

……

少年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寻他的贮钱罐。

结果可想而知,只剩满地的碎渣,象征着他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钱没了。全没了!

“宋长生!”

许渊怒急得浑身都在颤抖,连忙爬起身跑去宋长生家中,却没找到他人。

又跑到孙寡妇家敲门,结果扰了孙寡妇和一个面生男子的雅兴,险些挨揍。

最后大脑嗡嗡的跑到街上到处寻人,夜色陪了他一夜,还是没找着……

天幕渐渐破晓,许渊抱最后一丝飘渺希望,担着两只水桶去打水,想像往常一样给宋长生家里捎去洗澡水……

因为宋长生总是酗酒到大夜,伶仃大醉后随地倒头就睡,次日清早才返家沐浴。

也许他像从前一样,只是去买酒喝了,说不定酒醒后回到家,便将花剩下的钱归还与自己。

抱着这个弱弱的念头,少年浑浑噩噩来到螳螂川下游河段。

打水时,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好几次差点潸然泪下,但都强忍住了。

直到两桶水快装满,潺潺流淌的上游忽然漂来一棵酒香四溢的翠绿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