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冬清雪（其三）
影像时间并不算长，很快便结束了。
微光团块化为点点星光、消逝而去。
可齐悔看过后却好半天才闭上嘴巴。
快赶上被如烟套路的包龙星了！
反复对比脑海中那张脸，齐悔确信自己是没看错的。
影像中的人只是更年轻些。
可为什么冬清雪爷爷的脸和血池下的那张人脸相同？
缠住冬清雪的妖怪……不会真是她爷爷吧……
好家伙……
我直呼好家伙……
识海寻妖（×）
识海寻爷（√）
这想法虽然荒诞到令齐悔头皮发麻，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第一，这能解释冬清雪看到人脸后为什么直接精神崩溃、丧失求生意志。
第二，也能解释为什么冬清雪幼时亲近爷爷，之前和齐悔对话时却刻意避开爷爷，只提起奶奶。
冬清雪的爷爷本就是妖怪的可能性虽然不高，但如果她爷爷已经去世就说的通了。
这么说很地狱？
你可得了吧，还有比眼下的事实更地狱的吗？
肯尼迪坐敞篷车——脑洞大开。
耶稣周围摆十字架——十面埋伏。
科比大战直升机——内个闪电旋风劈……
闭嘴！少逛点地狱笑话吧！
满嘴顺口溜，旁白君你要考研啊？
这种时候还想着幽他一默？
小心牢大打赢复活赛，换你上去！
齐悔之前听姑姑说过，鬼怪也属妖怪范畴，如果冬清雪爷爷去世后化为冤魂妖物，缠住她的可能性不能说是很高，只能说是很高……
有多高？
三、四层楼那么高。
痛！太痛了！
苦酒入喉心作痛。
都不用带入冬清雪视角、只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齐悔就已经浑身难受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导致这种爷孙反目的悲剧？
可惜这段记忆影像太短，只到这里就结束……
“大哥哥……”
仿佛读透了他的心似的，小冬清雪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真的！
蕾姆！
齐悔立刻循声定位，再次动身。
果然，没飘出多远，便又被引导到一处微光团块前，齐悔再次抬手轻触。
这一次冬清雪的年纪增长了很多，已经跨越小学阶段，穿上中学的校服。
脸虽然还残存着几分婴儿肥，看起来略显稚嫩。
但无疑已从幼女萝莉进化成了长发飘飘的美少女。
仍旧是冬清雪的放学场景，但这次是和几个女同学一起结伴回家。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年龄比较小的女生，似乎和冬清雪很亲昵。
挽着胳膊，清雪学姐、清雪学姐的叫个不停。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有关冬清雪爷爷的重要信息，但齐悔非但不失望，反而有点欣慰，替冬清雪感到高兴。
可怜的鸭头头啊，总算从压抑的环境中喘出了一口气。
看来负责冬清雪人生戏剧的编剧作者也不是完全没人性。
这初升的东曦，还是有给小冬安排了一段相对顺遂的校园生活的。
话说回来，明明这些都是冬清雪的记忆，却不是第一人称视角，而是以第三视角呈现的，仿佛灵魂离体录像似的。
齐悔试着回忆一下，雀食，好像自己一部分比较久远的记忆也会自动变为第三视角。
人脑，很奇妙啊。
“大哥哥……”
齐悔再次飞身而起，追寻声音漂移过去。
“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签了吧。”
这次，出现在记忆里的是个女人，她和冬清雪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吊梢，气质大不相同。
齐悔很快猜出她是冬清雪的母亲。
她和冬清雪的父亲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个颇陈旧的茶几，看起来应该是在家中客厅。
而冬清雪在卧室里，从卧室门打开的一条紧窄缝隙向外窥视、暗中观察。
女人继续道：“钱和房子怎么都算共同财产，要么把房子卖掉平分，要么这房子可以归你，但存的钱和车子都要归我！”
男人只盯着她，“你之前拿了钱几年不回来……”
冬清雪的爸爸长得确实极帅气，齐悔觉得和他都不相上下。
与冬清雪也更像，但似乎饱经生活风霜，面容消瘦、眼圈黑重，甚至鬓角生白发，看起来十分憔悴。
“说这些还有用吗？不签就打官司！”女人毫不客气，直接打断。
冬清雪爸爸沉默了好半晌，最后才喃喃道：
“小雪怎么办。”
“归你。”女人毫不犹豫。
门缝闭合，泪滴坠地。
影像戛然而止。
齐悔咬住嘴唇，皱眉忍着难受，快速寻找下一段记忆。
“哗啦啦！”
“weiwu~weiwu~”
刺耳的警铃声穿透雨幕，仿佛鬼怪的长声哀戚。
“坠河……”
“捞上来了……”
“太晚了……”
“儿子……”
冬清雪的爷爷站在裹尸袋前，警察和医护人员拽着他的胳膊。
但老人本不灵便的双腿似乎已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像是被山石压垮了脊椎般向下跌落。
泪流满面的冬清雪跪在爸爸尸体前，抓住那只冰冷的手。
“把她拉走！快把她拉走！！”
爷爷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不想让任何人接近儿子的身体。
第一次，冬清雪从宠溺她的爷爷身上感受到了鲜明的排斥与痛苦……
这是冬清雪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也是最后一次听到爷爷说话。
后续的其他影像中，冬清雪的爷爷在极度悲痛中晕厥死亡。
两人的葬礼都在冬清雪中考后的暑假。
正好是两年前。
少女像块垃圾似的，被劣迹斑斑的母亲厌恶抛弃……
少女像块垃圾似的，被绝望轻生的父亲扔在身后……
少女像块垃圾似的，被最最亲近的爷爷排斥疏离……
厌恶会生出更凶狠的厌恶来。
自私凶狠的人会想方设法把这厌恶发泄出去。
去pua、去霸凌、去施暴、去想方设法散播恶意。
哪怕并不能解决自己的不幸，哪怕会孕育出更多厌恶来，也要让他人感受同样的痛，从他人的不幸中汲取短暂缓解疼痛的毒。
但温柔善良的人却无法向人传递厌恶。
他们会把厌恶困在心里、将传进来的厌恶揉进自己的身体与灵魂。
会筑起高高的心防，为了不将厌恶泄露出去，甚至对任何抱持善意接近的人施以刺耳但却内含善意的恶言。
在发泄恶意和消化恶意之间，他们总会选择后者。
即便代价是陷入无休止的自我厌恶。
是终有一天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崩溃。
冬清雪无疑是个过于温柔善良的人。
消化了幼年时期长久的苦痛，消化了两年前爸爸与爷爷接连去世的悲剧。
消化了其中深重粘腻的厌恶后。
她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体内流淌着那个女人的血……
齐悔终于找到了冬清雪的心灵创伤。
长久刺痛少女的，是极致的自我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