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世道艰难
张淮生目光扫视周围,只觉过往行人好像也在窃窥颜色,忙轻咳一声。
瑶夫人循声望来,笑意微凝,然后玉手“啪”得一声把金小小的小手打落,一点她的额头,嗔怒道:
“是谁整天在家中吵着要考佐吏来着?
金小小,你不想飞天遁地了吗?
多学学规矩,正好磨磨你的性子。”
金小小“哼”了一声,抿着嘴、揉着手转头找程金宝他们诉苦去了。
瑶夫人打发了金小小,便莲步轻移,上得前来。
见她又要屈膝行礼,张淮生只觉繁琐,于是右手轻托,一触即收,笑着道:
“瑶夫人且不必多礼,此番在下还有一事要劳烦夫人。”
瑶夫人感受着手臂处残留的一丝火热,心中羞涩,面生红晕:
“这张小执事好没道理,哪有...哪有这样的!”
张淮生看着她又红了脸颊,心里纳闷。
“大苍风气开放包容,更超前世大唐。
看其发髻,应是已婚,又在外主持家中事务,该不会因为轻轻一托便羞成这样吧。”
见瑶夫人半晌无言,他只好接着道:
“不知瑶夫人出谷时,可方便带上孙老丈,他现在模样恐无法一人回城了。”
瑶夫人回过神来,她刚刚一行人径直去了回廊左侧的吏选科报名,然后就直接回了风青木下等待,因此并不知其中详情。
她看了一眼后方的孙兴业,见其似喜似悲、无知无觉,好似行尸走肉,心中叹惋,低声道:
“哎,但请执事放心,妾身一定将孙掌柜安全送回家中。”
张淮生拱手道:“有劳夫人了!”
他伸手拽过孙兴业,把他的安排轻声说了。
孙兴业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有了神采,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涩声开口:
“小老儿多谢瑶夫人援手,只是小老儿还有一件要紧事要与执事相商...”
瑶夫人便自觉退避了去,孙兴业环顾四周,又请张淮生到廊桥边缘一处周围数丈无人的僻静处。
张淮生暗自提高警惕,还是跟了过去。
“总不至于孙老丈百念俱灰,想拉我一起跳桥,好给他女儿招婿吧。”
到了僻静处,孙兴业借着廊柱遮掩,从袖口深处摸出一本褐色的兽皮册子来,恭敬地递了过来,说道:
“小老儿曾曾祖父曾是幽云谷执法殿的一位执事,生前置办下一份家业,在平阳城开枝散叶,留下了小老儿一脉。”
“族谱有载,他老人家生前为谷征伐,每战必先,最后与敌偕亡。”
“这本兽皮册是他生前留在家中,只是我等后人不孝,没有一人能入谷再成执事,只得将其束之高阁。”
“今日小老儿大仇得报,但已是家破人亡,只有此法能稍稍报答执事恩德,还请执事万勿推辞。”
张淮生心生预感,并不想接,只道:
“孙老丈回去平阳城之后,说不得就寻得令爱了,以后子嗣绵延,正可以此传家。”
孙兴业拜倒在地,泣不成声:
“执事菩萨心肠,但小老儿晓得的,燕燕她就死在了这谷里啊。
小老儿实在不能留她一人在此,还请执事成全。”
他把兽皮册轻轻放在了张淮生脚边,三叩首后才起身,向边缘行去。
高空的狂风直吹得他须发乱舞,身形趔趄。
但他步伐缓慢而坚定,最终于边缘处颤颤巍巍地跃下,口中还在呢喃自语:
“燕燕啊,爹爹来了。”
张淮生在他身后几度伸手,又几度缩回,心里百感交集:
“生命诚可贵!人活着才有希望啊!”
“但孙老丈没有了生的希望,我还要剥夺他死的自由吗?
这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呢?”
他心里闪过孙老丈最后那平静的眼神,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目送着他轻轻一跃。
周围响起了一阵轻呼,张淮生弯腰拾起了兽皮册揣入裤袋,从廊柱后面转了出来。
他将执事符展示给前来查看的佐吏,只说孙老丈失足跌落了。
佐吏也不敢多问,拜辞离去。
迎着闻讯而来的瑶夫人关心的目光,他轻轻摇头,带着几人乘风梯下到廊桥一层。
张淮生在意念中与风青木告别后,步出风梯,从廊桥一跃而下。
他膝盖略弯,脚掌微垫,便稳稳落地,立即向着东南边几十丈远、已有人围观的地方跑去。
等他赶到时,果然发现了孙老丈的尸身,看来是被谷中西北风吹到了此处--入谷大道旁的一处草地。
哪怕其背部着地,仰面朝天,脸上也是一片模糊了。
但张淮生还是感觉从那血肉中看到了一丝安详。
“如此也好吧!”
他招来佐吏问过,得知若想要葬在谷中,须到宗务殿杂务司殡仪科申请,而在被核准之前,可以暂停殓房。
他于是数出五百两银票,请对方帮忙收殓尸体,停入殓房。
佐吏欢喜地应下,马上招呼人忙活开了。
一直看着孙老丈的遗体被装车运走,张淮生才转头离去。
他一转首,就见瑶夫人孤身一人盈盈立在道旁,眸中星碎,似有晶莹点点。
“这个瑶夫人...”
见此丽人殊色,张淮生心情好上了不少,果然还是美好的事物能够愉悦身心。
“我果然是个俗人。”
张淮生摇头失笑,迎上前去,笑道:
“瑶夫人如此佳丽,一人独处此地,不怕哪位执事将夫人虏了回去吗?”
瑶夫人美目微嗔,秋波横斜,哀怨道:
“妾身蒲柳之姿,哪能入执事法眼。
执事技艺高绝,却让妾身在后面好一通紧追慢赶呢。”
话一出口,她便觉有些唐突了,眼前之人虽是侠义少年,但也是正牌执事呢。
于是她又连忙道:
“孙家之事妾身虽然只知一鳞半爪,但执事确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世道如此,已非执事所能为,还望执事莫要萦怀才是。”
张淮生“哈哈”一笑道:
“瑶夫人还请宽心,在下从不为力所不能及之事忧心,也望夫人莫要伤怀了。”
瑶夫人螓首轻点,说道:
“幸得圣朝治下,海晏河清,妾身与家中子弟多几分小心,当可无虞。”
张淮生有些佩服,诚恳道:
“瑶夫人聪明巧智,识见不凡。在下要去验看安寓科分下的宅舍了,不知夫人如何行止。”
瑶夫人抿唇轻笑道:
“执事过誉了。执事既不愿留下名刺,不知可否让妾身同行,异日也好将灵石送到府上。”
张淮生有些尴尬,但他还是认真想了一想。
“此等宅舍安寓科都有记录,若是有心人自会知晓,却也不多瑶夫人这一个了。”
于是他欣然同意。
毕竟独自一人收房、乔居,也确实差了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