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风千万里
希君生羽翼,翱翔天地间。——题记
和曲八年的春天,我已经在尘世流浪了九十七年,自从殷曲死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家了。我独自一人流浪,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天下鼓瑟之音,身后有一个跟屁虫,是个公子哥,扬言要收了我,却打不过我。
正好是春光灿烂时,宫人们将徐太后从庵堂里抬了出来,内侍探了探老太后的鼻息,摇了摇头,便四下奔走相告。在宫中待了二十几年的季白内侍也咬了舌头,跟着老太后走了。可是众人皆忙于太后丧事,尽管当今官家并非太后所生养,太后出身卑贱,官家不喜,可她终究还是占了一个太后名头的。
万籁俱寂,月亮挂在枝头。我站在殿宇的屋顶之上,对月斟酒,是一处废弃的偏殿,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儿。突然一个穿着风骚,长相风骚的公子哥跳上了殿宇,他手上拎着一只百灵鸟,将我的酒壶扔下去了,碎了一地,我瞥了一眼,对他说道:“我今日不想再打你了。”我的声音中带着沙哑,疲惫,我陪着徐有钰走过了她短短的四十三年,眼睁睁的看着她残害皇嗣,谋害嫔妃,我一直在帮她,我想将她从权利的漩涡中拉出来。自古以来,沾上权利的人会变得贪婪,愚蠢,最后变得癫狂。在她的二十九岁,她的儿子出生的一刻,我自此隐身于后宫,看着她的儿子夭折,看着她被官家厌弃,她本应该死在一次大雨罚跪之中,可我终是出了手。我不忍心自小看到大的孩子,死于深宫之中,我想带她走。她却说,她是一只被养在笼子中的金丝雀,离开了皇宫,她无处可去,心灵之上的枷锁会杀死她,她放不下的,她仇恨着整座皇宫,夺她之爱幸,斥她于幽宫。皇宫囚禁着所有人的生与死。位高者认为皇宫是他的所有物,而位低者困于深宫,每日辛勤的劳作,得不到尊重,也得不到报酬,一切都无法平等。
月色微凉,风声渐渐停歇。蝉儿在不停的鸣叫,婉转吗?悲凉吗?不是,她只是思念着远方的辽阔,世人都说,蝉儿无情,无情的到底是世人罢了。蝉困于寿命,困于躯壳。我与徐有钰,一如仙鹤与蜉蝣。我曾经对着徐有钰说:“那就什么都不要去想了,我们去春山,我带你回我的家。”
徐有钰说:“从来都没有可能,仙鹤之于蜉蝣,你之于我,你不懂我,你不懂我的快乐,我的悲伤。更何况,你没有心,你从来都没有自己的理解,你将我的话奉为真理,可我说的真的对吗?总有对立面,一方得益,一方受损。”
我对着宁无为说:“有些东西缺了一角怎么也补补不起来,我如今做的只是亡羊补牢而已。不如就让它继续缺下去,就像殷曲说的,世间有极大的痛苦,没了心或许会好很多,不要什么都去爱,也不要什么都去恨。”小道士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冷哼了一声,对我说:“你可真是个糊涂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不做有心人,却是个无心狐狸。”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亮,开口说:“不如你我就此打个赌,以三天为期限,如若你生出一颗心,你便要做我一辈子的朋友。如若你没爱上我,我就将我自己的心刨出来给你,你总会感知这世间万事万物。”
我点了头,这买卖不亏。
我将百灵鸟放了出去,青色的袍子迎风吹起,头上的青色发带也因此飘扬了起来,我慢慢的褪去了人样,成了一只银白色的狐狸,对他说:“如此,你就跟上我。”一银白色的狐狸对月奔跑,一火红色的人影追逐着月亮。有宫人旧人,依稀的看见,那只狐狸像极了旧时徐太后怀中那只,便禀报给官家,官家沉思再三,取出来放在一只残破不堪木匣子中的画卷。用墨笔题了字,“昨夜星辰晓天宫,百鼓成色盗梦来。”便吩咐了下人,将木匣子与徐太后一起陪葬。我躲在窗外看着他,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少年天子,可也是害死徐有钰的罪魁祸首。他的母亲不良于行,却被先帝醉酒宠幸,自此她的娘亲只是一个后宫中籍籍无名的淑容,后来徐有钰毒死了他娘亲,将他抢了过来。先帝死后,年幼的他登位,风雨飘零,我用法术护住她的宫殿不让刺客有可趁之机。她在前朝护住赵家天下,后来,他们因政见不和,徐有钰失手打了他,便被关进了庵堂,一生不得出,可她只待了短短的三个月,我陪着她最后的三个月。
季白曾是我行走世间的一个名字。
她抱着我断断续续的说,她这些年的过错,她辜负了父母的养育,辜负了官家生母这个真心待她,善良的女人,辜负了小狐狸,当了一个心黑手毒之人。
最后她看着窗外的春光灿烂,一如当年伸出了手,将日光捧在了手心上。
“余洱,你听风是自由的,我听到了,风在我的耳边沙沙作响。”
她也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