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日

她的嘴一张一合，眼中流出了血泪，所谓欢乐神只不过是为世人编织一场绮丽的梦。

——题记

宁无为带着我去了他的瑶池，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池塘，不见活水来。有三四盏花灯亮着，上面写着心愿。他伸手将一盏花灯捞了过来，对我说：“这里与临江城的太玎湖相连，时常有几盏花灯漂了过来，我最大的乐趣便是读一读他们的心愿，实现他们的心愿。”

“那我便同你一起去。”

我想知道，血肉之心如何再生。

天色破晓，街上的人都冒出了头，吵吵闹闹的，他拉着我，扭过头来，皱皱眉头，许是他嫌我的青色太过素朴。果不其然，他将我拉入了街角的一家成衣店，店家看他衣着打扮富贵不凡，便将上好的料子挑了出来，他拿出一个大金元宝，对着店家说：“就捡这紫色，上面镶嵌些珍珠，记住紫色不媚俗，不深重，颜色浅些，不差钱。”店家恭恭敬敬的将我们送了出去，恍然间我瞧见了这个少年在阳光下明媚的笑脸，这是近人意的，他是放荡不羁，无所束缚的，他有一颗温暖的跳动的心，有喜怒哀乐，这是我从未拥有的。

宁无为带我走进了一个拐角，是户破落的人家，可面前的木头用的是沉香木，虽说现在是不值钱了，可这有些年头的沉香木，在十七八年前却是供仕人专用，千金难求。

门前的对联吹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我急忙将它收好放入怀中，这可是一年的盼头。他瞧见了对我说：“小狐狸带了着人情味了。”而后，欣慰的笑了笑。说完，拉着我迈入了破落小院。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是比菜市场还要腥臭万分的味，想必屋中的人也非阳间人。小道士连忙替我掩住口鼻，有个女人在哭喊，是个妇人，也是一位贵不可言的夫人，金丝镂花，珍珠翡翠，她戴的满头。可其中一件饰品，却与我在皇宫中看到的一样。她身着前朝装扮，肤若凝脂，姣如星辰，确实是唐朝诰命夫人的模样。

“宽儿，我听说赵家小妹要文定了，你不是素日与赵家大郎交好，可要送礼过去些，在为他题上一副字。”

“永儿妹妹要嫁去洛阳了，你去送送吧。这山高路远，你们一个个的幼年玩伴，相聚已不多时了。”

她在梳妆台上为一个及了弱冠之年的少年郎梳头，屋中破旧，灰尘随处可见，窗外枯藤老树昏鸦，可在夫人眼中依旧是阳光明媚。在她看向一盆枯败的杜鹃花时，杜鹃花如枯木逢春一般，芳香四溢。她抬头看向我们，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死很久了，安禄山叛变，我的丈夫奔赴战场，死于叛乱，我的儿子也去奔赴战场，被敌军俘虏，我的孩儿不愿投降，被残杀，碎尸，我一个个的找着他的尸体，拼凑着他。”

“我用所有的金银细软，求遍了所有的名医，也留不住他的性命。后来，我祖上与欢乐神有些渊源，点燃了灯，等来了她。我想要留住我的孩子。”

“我也永远停留在了这里。”

“我很想念他。”

“人间已过须臾百年，你与你的儿子还有些渊源，以后的日子还长。”

她的嘴一张一合，眼中流出了血泪，所谓欢乐神只不过是，为世人编织一场绮丽的梦。

“黄泉路上，我护你走一趟。”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有机会阻止你的儿子奔向战场，你会这样做吗？”

那位妇人说：“我不会，那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的选择。”

金也罢，玉也罢。

什么都不重要。

恰恰这是虚无的爱支撑了她。

“我是凡人，没什么本事。可是你知道吗？燕子衔来春枝，我等着春来，春来了，我站在春天里，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下一世，我想化成一滴水，升入空中，落入河水之中，汇入海中。做人真是苦恼，我不爱离别，我欢乐的时候想着的是欢乐消散的时候，我只能一直沉溺在这漫长而虚无的幸福之中。”

我终于明白了，她是她自己，然后才是妻子、母亲、女儿。这幻境之中不止她的儿子，还有曾经她幸福的家。

她不想再做人了。

“黄泉路上，我护你走一趟。”

她只是摇了摇头。

“我现在很快乐，我不想离开。”

“想云花落，残月不归，下章台，梦春光，最爱披罗裳，最喜胭脂红。”她一字一句竟是用戏文唱了出来，哀凄不已。

“总会有战争的，战争破坏了一切。不管过去再美好，在战争面前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