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论世变之亟》
女人向夏恩眨了眨眼,修长的睫毛格外明显。她换了只手提着手提包,道:
“那按照你的说法,你觉得大英帝国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呢?”
“额……”
这次彻底把夏恩问着了。虽然答案很明显,但夏恩总不能告诉对方,英国已经走向衰落了吧。
不,事实上,或许正是因为这时的英国在工业产值上已经被德美反超,感受到了这丝衰弱的气息,对方才会问出这个问题吧。
“我不知道,女士,”夏恩明明白白地回答,“当局者迷,我没办法那么清楚地看到英国的未来。”
…………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的书架后,此刻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里的《魔法师》小说,一边不时望向发售会的方向。
方才询问夏恩的那美艳女人踱着步子来到书架后,一把抱住男人,问:“你觉得怎么样,爱德华。”
名为爱德华的男人视线仍停留在书上。这是一本讲述关于一个魔法师,挥舞着法杖杀戮,掠夺的故事。文笔拙劣。故事里面充斥着暴力,血腥,涩涩的内容,没有任何一个绅士会阅读这种东西。但这衣着看上去价钱不菲的男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儿。
“还行,”
爱德华点评道,“他对世界的看法让我眼前一亮。就连我的老师詹姆斯也没有提出过类似的观点。竟然会在书店遇到这样有见识的人才,实在令我意外。但很可惜,他没有说出对英国的想法。不过也能理解,如果他在这里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恐怕会断送他的职业生涯。”
“您已经知道他会说什么了吗?”女人问。
“如果那人不是个白痴的话。”
爱德华把书随手丢在书架上,伸展了一下腰肢,揽着女人朝楼下走去。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英国王储,威尔士亲王爱德华。而女人则是他的情妇,黛西·格伦维尔夫人。
另一边,已经结束发售会的夏恩收拾好东西,和海涅曼打了招呼准备离开。严复跟在夏恩后面一路直追,从四楼追到了二楼。
“严先生,”夏恩不得不停下脚步,“我不是如来,这里也不是天竺。我没有真经可以给你,让你拯救自己的国家。”
严复跟着停下,不由得抿紧嘴唇。泱泱华夏,数千年的历史,如今却需要向一个洋鬼子求教救国之道,对严复来说无疑是一种屈辱。
但国之不国,个人屈辱又算得上什么呢。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若是能得到救国存亡之法,今日之屈辱又算得上什么呢。
严复感觉心里就差一点,就像有一根绳子引着他向前,只差一步就能达到终点。但怎么也抓不住,找不到。如果夏恩不肯告诉他答案,严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的。
“夏恩先生,您是因为之前我轻慢了你,才如此待我吗?”
严复真诚地望着夏恩眼睛,“若是如此,严复在此向你诚恳地道歉。之前是我有眼无珠,没有看明白先生胸怀经国纬略,是严复眼瞎了!”
我哪儿懂什么治国之道啊,不过是借助后世研究,纸上谈兵罢了。夏恩心里叫苦。他心里略微沉吟,道:“严先生所求,不过是自己所行之道,对吧?”
“正是。”眼见有戏,严复立直了身子,像学生似的洗耳恭听。
夏恩叹了口气,便道:“此番与日交战,清廷损伤惨重。贵国如严先生这般爱国的仁人志士,势必不肯坐视国破家亡。到时只要不怕流血牺牲,自会改天换日,重建一个崭新的国家。严先生无需忧虑,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即可!”
夏恩觉得自己只是在用未来的走向敷衍严复。但在严复听来,有人能够准确肯定的预言国家未来,便如雷霆贯耳,暴雨倾盆,洗澈天地。他感觉自己一直堵着的心,在一瞬间彻底洞开。
“我明白了!”严复突然大叫了一声,在安静的书店里引来一阵斜睨。严复却不以为意,仍小声嘀咕自言自语道:“按夏恩先生所言,我国之崛起乃大势所趋,一时穷厄不必挂怀。几千年的痛苦都扛过来了,又岂会因为一点风浪倒下!而我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办学,教学,开民智,启新风,自会有清天明日的一天!”
严复理清思路,再次看向夏恩,目光中满是敬佩和感谢。
此番甲午中日海战,严复因猛烈抨击清廷,不得不流亡英国避难,没想到过有机会得到高人指点。夏恩身在英国,作为英国人,却对清国的情况了如指掌,大势所向举重若轻,这般大才,只可惜不是华夏儿女,着实可叹。
严复暗自下定决心,要买几本夏恩的著作,带回国内翻译,传播给国民。再顺便带一些像赫胥黎的《进化论和伦理学》之类可以启发民智的书籍回去,算是添头。
与夏恩分别后,严复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整理了自己一日的所见所闻,写下自己的心得。
“呜呼!观今日之世变,盖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亟也。夫世之变也,莫知其所由然,强而名之曰运会……”
是为,《论世变之亟》。
…………
发售会后,哈查尔兹书店。
上到四楼的拐角,新立了一块木牌。上面贴满了一张张纸条,写的是读者对《面纱》的反馈。
其中,“完美”是重复频率最高的字眼。为了表示自己激动的心情,后面往往还要加上一连串的感叹号。
其次是“倾力推荐”,占据了半壁江山。
“让我在过去一小时嚎啕大哭了三次。”
“不吝赞美,不吝讽刺。把庸俗写得令人作呕,把高尚写得十分高尚。”
“我看到了一个女性的崛起与转变。”
“所有微妙难以言说的感受,都被埃勒里·夏恩先生妥帖的付诸笔端。”
…………
一张张纸条铺满了半人多高的木牌,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飘动,发出阵阵瑟瑟响动,格外壮观,吸引着来往的客人。
“埃勒里·夏恩是谁?”
“面纱?写的是什么?亲爱的,要不我们买一本来试试吧?”
“感觉看上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上上下下的绅士淑女,总是免不了略微瞥上一眼,议论纷纷。也有的驻足站在木牌旁,一一阅读那些评价,或是在一旁领取纸条,写下自己的想法,添入其中。
一时之间,哈查尔兹书店四楼成了书店里最热闹的地方。
人们来来往往,手里都夹着一本《面纱》,如同绅士手杖和女士手绢一样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