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气息 灵魂 懂得
茫茫人海，两个人相遇、相识、相知、相近、相亲、相爱，看似偶然，实则是因为两个人有着相同的气息，这种气息会互相吸引，这种吸引会自然而然地把两个人牵引到一起，且从此紧紧相连。
情感的发生，一定有它的必然性。你是谁，便会遇见谁。
但是，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清浅不由人。有的人注定长相厮守，有的人注定擦肩而过，有的人注定一眼万年却又不得不相忘江湖；有的人甚至从相遇的一瞬间，便已注定了山高水长、天上人间。
常阳与陈朵，相识于浦江书店偶遇的一年半之前。
2017年底，当时的常阳并不在这家公司任职，这家公司的老板正竭力花高薪挖他跳槽。常阳受邀来到这家公司考察，第一站是江州，接待他的江州公司现场负责人，就是陈朵。
公司恰好位于太湖之畔，“帘卷，帘卷，一任柳丝风软”之地，而常阳天性中有着“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随心与随性，一下车，似乎就进入了醉人的姑苏画卷。
天性就是宿命。
陈朵一身庄重合体的黑色套装，娇小但挺拔，职业又不失灵秀，迎面而来如春风拂面，惊鸿一瞥的常阳心荡神漾，好似在精致典雅的留园品了一杯清新香醇的碧螺春，听了一曲自在的《天上人间》。
常阳的心里自然泛出了“安之若素，甘之如饴”八个字。
得体的谈吐与举止，干练又不失知性的职业气息，还有娴熟专业的业务能力，陈朵立刻吸引了常阳。尤其是说话的语气，柔和但坚定，谦逊但自信，显然，这是一位个性极强的女人，因为她的柔和带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力量感，她的谦逊不是谦卑，而是一种内在的骄傲。最令常阳意外的是，她的眼神除了坚定之外，还有一种母性的光芒，尽管看起来那么年轻。那光芒不仅照亮了她自己，也照亮了常阳。
原本都是不愿随意与陌生人交流的两人，尤其是常阳还有些敏感，敏感更容易加深与不熟悉之人的距离感，但敏感抵不过心意相通。两人不由自主地海阔天空聊了很多，从喜欢看的书，到喜欢喝的茶；从彼此的故乡，到海角天涯。一次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考察活动，投缘的两人竟聊了整整一上午，其间两个人都没有看过一次表，哪里还有什么“笑而不答心自闲”。
这让他们自己都觉得讶异。
“只有在看书的时候，全世界才会彻底地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但内心却汹涌澎湃、长啸呐喊，那种真实的触动感常常会让我感动不已。对不起，今天，我的话有点多。”
陈朵对自己的失态或者说情不自禁，有些不好意思。
“千万别这么说，我要感谢你愿意陪我聊天，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地聊过天了。”
常阳的确很久没这样畅快地聊过天，尤其是与一个女孩儿。
常阳的坦然反倒让陈朵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看得出你是个素静之人，一定不愿面对每个人都如此谈笑风生。你的素静应该是未遇知音前的众声俱寂。是否遇到了知音我不确定，但我确定，今天，你给了我特别的礼遇。”
面对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常阳绝对做不到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些腼腆，但今天，他对自己的状态颇感意外。
听了这番话，陈朵意外地抬起头又看了看常阳。常阳发现陈朵抬头的姿态很美，那种美，有一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韵味。
彼此的懂，让他们始料不及。这种懂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山的雄伟，只有水才懂山的丰富；就像所有人都知道月的皎洁，只有云才懂月的孤寂。彼此的懂得，需要彼此有相近的灵魂。灵魂相近，才能心意相通，才能触到对方内心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恰好是彼此心仪的、需要的，甚至是渴望的、珍惜的。
懂，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
很奇怪，面前的陈朵突然让常阳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她是一个热衷社交的人，喜欢邀请同事与朋友来家里做客，家里经常是高朋满座、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热闹非凡。
常阳最怕的就是热闹，总习惯把社交降到最低状态。他曾说自己骨子里就缺乏社交元素。尽管也会勉为其难地应付，但汪雨仍会嫌他态度敷衍。
“你就不能放下手里的书，到客厅陪他们多聊聊嘛！”
“你知道的，我历来排斥社交。”
“社交是社会的需要。”
“但你所谓的那种社交除了让我感觉无聊、厌烦，努力克制外，什么也得不到，还会破坏心灵的平静。”
“一家人就应该保持相同的生活目标与生活方式！”
“一个人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无可厚非，但有时会不可避免与亲近的人发生冲突。你若要绑架别人违背心意去和你一起过你想要的生活，就属于自私了。不打扰，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尊重。”
“你就喜欢做那些永远无法实现的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的梦。”
“梦，干吗一定要在乎能否实现！你在距离眼睛很近的地方即使放一个小小的东西，它也会遮住那个原本大大的世界。那个东西离你越近，遮得就越完全，这个世界在你眼中就越不真实。那个看似小小的东西叫欲望。欲望带给你的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你不觉得，我的世界比你的更美丽吗？幸福只能向内寻找，从自身发现并获得，外部不可能找得到。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说，幸福，意味着自我满足。”
汪雨，是一个需要在与人交往中才能获得能量的人；常阳，却是在不得不与人交往后需要独处才能补回能量的人。这样能量获取方式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实现和谐？
常阳尤其反对汪雨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穆月月交往。
两人自小就是形影不离的闺蜜。长大后，穆月月很早就结了婚，没多久又突然离了婚，去北宁漂泊多年，近几年又去了广州。表面上在做保险，其实，一直在做传销，生活奢靡。
汪雨一直想离开家乡去北上广生活，就是受了穆月月的影响。
平日两人虽不能经常见面，联系却很频繁。有时，穆月月回老家休假，两人便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到处吃喝玩乐，常阳对此颇有微词。
“你还是少跟那个穆月月交往。”
“你就是嫉妒人家挣钱多，我偏不！”
“穆月月不会有意要害你，但你的阅历与心智根本经不起外界的诱惑，分不清真实与虚假。穆月月会扰乱你的心性，影响你对生活的态度。这种影响会悄无声息地给你洗脑，让你模仿、让你着迷，让你不由自主地变成另外一个人，且你还心甘情愿被改变，理直气壮地维护那个移植你大脑的人。这是典型的‘种草心理学’。我了解你，你的大脑很适合被种植。”
“我就是要改变我的生活态度！不管哪方面，穆月月从小都不如我，她能得到的，我也一定能！”
“拿自己的人生与别人的比较不仅愚蠢，而且是一种自我折磨。你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世俗的标准来过活呢？更何况，真正的幸福是无法用钱买来的内心的感受。别让自己至真至纯的心性彻底枯萎、凋零。”
“不管是世俗还是市侩，即使是愚蠢与折磨，我也愿意！”
“总有一天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认了！”
“人生唯一不能间断的是教育，而教育的本质是自我教育，就是永久设立一个美好的自我，让现实的自我无限地持续靠近。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已经越来越像曾经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吗？你不觉得你已经彻底放弃了自我教育吗？”
“曾经的我是幼稚的，所以，我曾经的喜爱和讨厌也是幼稚的。但我不会一直幼稚下去！”
“现在的你，活生生就是一个提线木偶，而提着线的，就是一双无形的，叫作欲望的手。”
当时的常阳对汪雨并没有放弃，只是怒其不争。
“你们总踮起脚尖从人堆里伸出脑袋，希望所有人都看到你们、仰视你们，多累啊！安安心心地留在人堆里，或者干脆离开人堆安安心心地做自己，不好吗？被虚伪与虚荣包裹得太紧，会窒息的。”
……
但是，试图通过讲道理来改变别人，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愚蠢的，做法就更蠢了。关系中，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常阳也曾与穆月月发生过冲突。
“你们之间的爱，是一种小爱，沉迷于这种爱，只能说明你们还不成熟。”穆月月甚至当面评价常阳与汪雨的感情。
“你口无遮拦地数落他人的感情，说明你最缺乏的、最想得到的恰好就是你所谓的那种小爱。”
“我只是对自己的姐妹和她的家人说些肺腑之言罢了。”
“以亲密为借口赤裸裸地干预他人的感情生活，不是把对方当成家人，而是强迫对方接受你的思想与影响。”
“常阳，住嘴！你怎么这样对待我的姐妹！”汪雨呵斥着常阳。
“你们的这种形影不离的感情看似亲密，其实缺乏足够的信任，如果彼此充分信任，就不必依赖于亲密的感觉来维系。何况，任何人都应该学会尊重他人的情感。”
“我自始至终都认为月月是对的！”
“你们对与错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对你们有害的就是错，有利的就是对，这是一种野蛮的利己主义。”
“你敢说你的内心没有藏着自私吗！”穆月月挑衅着常阳。
“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自私，但不能过分到失去理智。”
……
“干吗要想到她？”远在江州的常阳心里嘀咕了一句。
与陈朵的偶遇，一股已经有些遥远与陌生的幸福感从常阳的心底油然而生。他轻轻地摇摇头，把汪雨以及心中意外生出的不快赶出了自己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