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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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阴谋

元兴十二年,惊蛰。

程明安眼神晦暗地看着桌上的两张帖子,几日前意外收到了李乐嫣的邀约,说想在永安寺一见,有要事相告。

过去李乐嫣一向将明安视为竞争对手,两人相处并不愉快,后来明安与大司马府解除婚约,她就嫁给了周济堂,二人更是无话可说。

如今忽然提出见面,实在莫名其妙。

明安心中思量一番,十分怀疑这是周家想要对自己下手,又忌惮程家的姻亲,不愿在府中动手,所以想用帖子将自己引出程家。

明安让程管家回复来人,就说自己偶感风寒,在家休养,不宜出门。

可是没过几天就又收到了第二张,明安心中狐疑,若真是周家有所谋划,那也太急迫了些,不怕会适得其反么?

明安手指轻点着帖子,好一会才开口:“你刚才说,这次是她的贴身侍女送来的?”

绿柳在旁答道:“是,奴婢以前见过那人,叫阿月,确实是随侍在周家二少夫人身边的,她说想要过来请个安。”

明安的眼神没有从帖子上移开,只淡淡道:“带她过来吧。”

阿月向明安请了安,没等明安问话,就径自开口说道:“四小姐,我家少夫人,确实有事相告,只是不便登门,才想请四小姐在永安寺相见的。还请四小姐看在过去女学同窗的情分上,能够通融。”

明安淡淡一笑:“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和她有了可以通融的情分?”

阿月楚楚可怜,急切道:“诚然我家小姐当你是对手,但是她也是十分看重你的,建康城中多少贵女,能让她心服口服的只有你一人。她看你如今的样子,难免物伤其类,与其说是有事相告,不如说是有事相求,四小姐心地善良又聪慧过人,定然会愿意伸出援手吧。”

明安脸上笑意淡去:“二少夫人的婆家是朝中一品大员,娘家虽然势弱,仅是五品,那也是相对大司马府而言,可无论哪一个都是如今的程家不可相比的,我实在想不到能帮她什么?”

阿月语气诚恳:“四小姐不必自谦,你的才能连周大人都是赞不绝口的,以你的才智,我家少夫人的难题定当可以妥善解决。”

明安眸子一暗,轻笑出声:“那你说说是什么事情?”

“少夫人说要当面相告,此事机密,不能透漏给太多人知道,所以连我也不曾告知。”

“家中事多,我无法走开,回去告诉你家少夫人,不要妄自菲薄,静下心来多想想,没准她自己就可以解决了。”明安端起了桌边的茶盏,轻抿一口,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阿月气绝,都已经将明安捧得那么高了,可她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韩晏听说后却有些担心:“小姐,周家人的行为着实诡异,怕是有什么阴谋?”

明安想了想:“周家自然不会放过我,但这件事,我倒觉得不像是周家所为,太急切太突兀了。”

韩晏也百思不得其解:“小姐不必理会她就是,管她想什么招。”

程管家听说又是李乐嫣,也很惊奇,想到自己最近收到的消息,赶忙告知了明安。

李乐嫣的父亲李昌义,与当日首告将军、如今在越州执掌兵权的李德竟然是未出五服的同宗亲戚。

因着大小姐的缘故,程管家按照明安的吩咐,一直派人盯着李德的弟弟,安嫔的父亲,住在建康城中的李茂。

年前,李茂派人往老家送年礼时,其中有一份十分贵重,仔细一查,收礼的那家竟然是李昌义的祖父母。再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居然是族亲,而且长辈之间的关系还很融洽。

可是李茂和李昌义同在建康,却一直没有任何来往。程管家平日负责收集朝中官员信息,竟然从未发现过两家有旧,可想而知,瞒得有多深。若是正常亲属,何须隐瞒,欲盖弥彰,其中定有猫腻。

明安道:“你的意思是说,李乐嫣嫁入周家的事情不简单?”

“正是,虽说李乐嫣在京中有才名,但是出身太低,名声这东西,对于周家来说并无太多作用。将军的势力基本是被李德和周家瓜分的,一旦暴露李乐嫣与李德的关系,还会让众人怀疑当初将军的事情,实在得不偿失,除非……他们周家有不得不娶李乐嫣进门的理由。”

明安揉了揉眉心,恨恨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周家和李德必然是早就达成共识,他们两家,在程家的事情上都脱不了干系。

程家出事后,他们都在想尽办法地对程家人赶尽杀绝,想来是在担心程家人知道真相后会去寻仇。周家将李乐嫣娶进门是有些冒险,但用此举来表明和李家合作的决心,将李德和周家绑在一起,利大于弊。只是之后周家恐怕不满足利益的划分,所以前段日子才想安排周家自己的人去越州争夺兵权。”

明安眉头紧蹙,让程管家时刻关注周家和李家。

只是之后几天一直没有其他消息传来。

李乐嫣那边也没有再派人来,一切都很安静,但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二月十五,明安照例去永安寺供奉佛经,诚心祈求能有机会替父兄洗刷冤屈。

没料到,从永安寺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李乐嫣匆匆赶来。

明安不由失笑,倒真是让她费心了。

只是她为什么会亲自过来?明安原本以为李乐嫣的邀约只是周家为了将自己引出程家的借口,看李乐嫣这风尘仆仆的样子,难道还真的有事?

永安寺是皇家寺庙,在这里动手绝不是明智之举。

李乐嫣表情严肃,走到明安面前,直接道:“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你要不放心,就在这寺中厢房谈也可以。”

明安看着李乐嫣仿佛换了一个人,过去的李乐嫣看她的眼神永远是不服气的挑衅的,如今眼中只有焦躁,而且整个人的不安很是明显。

明安实在不知二人有什么可以谈的,刚要拒绝,李乐嫣却上前一步,低声说:“元兴十年,七月十六,燕城!”

明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可是李乐嫣却没有刚见面的慌张了,没有再说什么,只静静等着明安做决定。

这一年多,明安往越州、青州派了不少人,只是有用的消息却少之又少,尤其是父兄出事的燕城早被柔然占领,探听消息更是难上加难。

她不知李乐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明安实在不想放弃任何蛛丝马迹,尤其之前从长姐的侍女那里听了一些骇人的传闻,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明安眸子一动,尽量平静道:“好。”

李乐嫣看见明安答应,长长出了口气,又道:“只能你我二人。”

“可以。”

韩晏先进厢房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朝明安点了点头,就退到了院中,找了一个可以查看四周情况的地方守着。

“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李乐嫣迟疑了一下:“程大将军很可能没有死!廷尉府没有把大将军的尸首带回来,是因为他没有被杀,而是被秘密关押了。”

明安蹭一下站了起来,踟蹰片刻,才咬牙挤出一句话:“你从哪里听说的?”

李乐嫣有点难为情,硬着头皮道:“原本我怀疑夫君背着我养了外室,所以让人悄悄跟着他,没想到,却无意中听到了这件事。大将军的事情是李德做的,他买通了将军身边的人,利用皇上对将军的猜忌,构陷了将军,原本是想要将人杀了,只是兵符下落不明,所以只能先关押起来。”

明安却不是很相信,她静静看着李乐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李乐嫣攥着手中的帕子,面上微微发红:“我虽然一向与你不合,但是大义还是懂的,程将军是英雄,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看着明安不信任的眼神,李乐嫣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无奈道:“过去确实是我对不住你,那次对你的马下过药,是我的错。但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听信了别人的话,以为那药只是让马匹无力,并不知道会是让马儿疯癫,我只是想让你输了比赛丢点面子,从未想过要害你的性命。只是我一向与你争高低,这话说出来旁人也是不相信的,所以未曾解释。但是有关程将军的事情,绝非我胡编乱造,你可以去查。”

明安盯着李乐嫣,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想找到她说谎的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她才发现自己与李乐嫣相识多年,好像从不了解她。

“还有么?”

“听说程将军是被关押在武城,如今武城告急,一旦失守,柔然定会长驱直入,但是周家不想放虎归山,因此还在犹豫是否营救程大将军。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程家虽然一时倒了,但是大将军府傲立多年,你手中自然有可用的人手。我言尽于此,救与不救全看你自己。”

明安心中十分不解:“李德是你的族亲,只为了大义,你就背叛亲人?”

李乐嫣一惊:“李德是我的族亲?怎么可能?”

可是看着明安的脸色,李乐嫣就知道明安没有说假话,一瞬间,过去想不通的事情都明白了,苦笑两声:“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能嫁进周家,我并不知道这层关系。”

明安问道:“之前你说有事需要我帮忙,是什么事情?”

李乐嫣摇了摇头:“没有事情,只是想寻一个借口找你出来而已,没想到你对我成见那么深,始终不肯相见。不过以前年少气盛,做事不是十分妥帖,你对我有意见也是正常。”

明安:“冒昧问一句,你派去跟踪的人是李家的人还是周家的人?”

“是李家的人,跟着我陪嫁到了周家,他编不出这样的谎话的。”

明安离去前,诚心说了句:“多谢!”

韩晏看到明安平安出来,不禁松了口气,虽然明安脸色十分不好,但是这里不是问话的地方,便什么也没说。

明安表情肃穆,心里情绪翻滚,心口狠狠地疼着。

父亲还活着?

李乐嫣所言,是真是假?

周家这么大的秘密如何被她轻易所知,是周家有意造谣,只为探听程家暗中的人马,然后一网打尽,还是当真有此事,周家是因为武城看守严密,想要等程家的人找到关押的地方再趁乱截杀?

明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从永安寺出来后,明安上了马车,心里仍然乱成一团,深深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告诉自己,不能乱,要冷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明安闭眼靠在马车上沉思。

突然马车急停,明安差点被甩了出去,绿柳眼疾手快地扶住明安。

外面传来了刀剑声,两人脸色一变,绿柳取出收在马车中的匕首,将明安护在身后。

好一会,外面的动静小了下来,韩晏的声音传来:“小姐,没事了。”

明安推开车门,看见韩晏身上都是血,被人搀扶着,不禁脸色一白,焦急道:“你受伤了?”

明安一直提防着周家,出门之前也有所准备,让侍卫们隐在暗处跟随。

只是杀手来势汹汹,人手众多,出手又十分狠辣,韩晏要护着马车里的人,难免顾此失彼,等其他侍卫从后面赶来的时候,韩晏已然受伤。

韩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小伤而已,不必担心,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去。”

明安不敢耽搁,让人将韩晏扶到车上,帮着绿柳一起给他止血。

换了另一个侍卫来驾车,众人匆忙离开。

程管家听闻明安遇刺,小跑着出来:“四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韩晏受伤了,先去找大夫来。”

“已经通知府医过来了。”

府中大夫为韩晏处理伤口时,明安就在外间等着,看见大夫出来,忙问道:“韩晏的伤怎么样?”

“韩侍卫的几道伤口虽然有些深,但躲闪及时,都没有伤到要害,仔细养着就无大碍了。”

明安放心下来,走了进去,看见韩晏躺在那里,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说话都有些虚弱。

“小姐可有怀疑的对象?”

“不要想太多,我会处理的,你好好休养。”

明安担心白日的人一击不中,还会卷土重来,嘱咐程管家,最近一段时间,家里的侍卫加强巡逻,尤其夜间,多警醒点。

程家剩下的侍卫不多,总共也就二十余人,好在个个都是好手,能够以一敌三,而且左右邻居也不是一般人家,想来那些人应该不至于太过嚣张。

明安吩咐将小程管家找来,小程管家名叫程诺,是程管家的儿子,这些年一直跟在程管家身边学习,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明安将李乐嫣今日的话告诉程诺,吩咐他将越州、青州的人全部集结武城,务必查探清楚。必要之时,可以借助李琰的帮忙,并给了他一枚令牌,由他全权负责武城的行动。

程诺听到将军可能还活着,很是激动:“四小姐放心,我便是将武城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找到将军下落的。”

明安叮嘱:“此去十分凶险,这极有可能是周家和李家给我们设的局,凡事要谨慎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听懂了么?”

程诺道:“四小姐放心,即便真是个局,谁被困在里头还不好说,兄弟们这两年一直憋着气,这次若真是他们戏耍咱们,定会让他们脱一层皮下来,而且……”

程诺的话被门外青衣的声音打断了:“小姐,有官差上门了,说要找您问话。”

明安和程诺对视一眼,都很疑惑。

明安走过去打开门,问道:“官差找我?可知何事?”

“来人只说是人命官司,要找您问话,其余的不肯透漏。”青衣声音低了些,“只是小姐,来的是廷尉府的官差。”

明安皱了皱眉头,又是廷尉府……明安吩咐程诺不用跟着,赶快去收拾行李,尽早出发。

明安走到门口,看见官差站在门外,连门都不进,却闹得声势很大,惹得周围人家纷纷派了小厮出来打探情况。

“小女程明安,不知诸位大人找我所谓何事?”

官差上下打量了一番明安,指着她衣角袖口的血渍,问道:“这是什么?”

明安低头一看,是之前为韩晏止血时沾上的血迹,解释道:“刚才从永安寺回来,遇到劫匪,幸得家中侍卫舍命相救才侥幸逃脱,这是侍卫身上的血。”

“你是说你遇见劫匪,还和对方动手了?”

“是。”

“对方可有伤亡?”

“两人重伤,其他人逃了。”

“重伤的人你们带走了?”

“并无,他们应该还在原地。”

官差冷笑:“我们刚刚也是从永安寺走到这里的,一路上什么都没有看见。此前从未听说过建康城外有什么劫匪,还别提你说的在永安寺附近,城中贵人来来往往都没碰到,怎么就偏偏今日让你遇见了,你休得再要狡辩,我且问你,今日你可曾在永安寺见过周家二少夫人?”

“见过。”

“那就对了,二少夫人死了,她身边的丫鬟指认你是凶手,你跟我们回衙门去吧。”

明安听闻大惊失色:“李乐嫣死了?”

官差点了点头:“是,快点走吧,免得天黑了,耽误进城。”

明安怔了下,不解地问道:“即便我是李乐嫣被害一案的嫌犯,这事也不应该是廷尉府来办吧?”

“自然还有其他牵扯,总之不会冤枉你。”官差有些不耐烦,边说着边拿出镣铐向明安走去。

程管家赶忙上前:“众位差大人,我家小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

廷尉府的人不耐烦地打断道:“怎么,你敢阻拦我们办差不成?”

“不敢不敢,既有嫌疑,肯定会跟各位大人回去的,只是这镣铐就省了吧。过两日我们家二小姐,静安王府世子妃还要回来省亲,到时候看见四小姐有了伤,她那里就不太好交待了。”

众官差来程家之前,廷尉正张大人特意吩咐,不要和程明安起冲突,不要进程家,把人带回去就行。

因此,程管家的话虽然让他们生气,但也放在了心上。怒气冲冲地瞪了程管家一眼,就把镣铐收了起来,然后凶狠地看着明安,“你在路上老实一点,若敢逃跑,我等不管你是谁的妹妹,绝不手下留情。”

程管家一脸担忧地看着明安,明安偏头对程管家说:“你在家中仔细照料,让阿娘不要担心,还有韩晏的伤不能挪动,让他好好静养,其他人该干什么事就去做什么。”说最后一句时明安的语气特意重了些。

明安被关在牢中的时候,已是戌时,说待明日过堂。

春寒料峭,牢房中很是清冷,墙角的几块木板堆砌在那,应该是床吧,上面铺了些干草,还有一床看不清楚颜色的泛着明光的被子,也不知道上一次清洗是什么年头,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区区一桩谋杀案,竟然惊动了廷尉府,所谓的其他牵扯,是说父亲未死的事情么?

明安刚刚清明一点的脑子又有些乱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前将明安关进来的官差过来巡逻,发现明安还站在牢房中间,不禁嗤笑,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呢。

正要笑话两句,却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转头一看,竟然是廷尉正张德昌陪着静安王世子元晔过来,赶忙过去请安,众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关着程明安的牢房外。

张德昌这才招呼官差过来:“把门打开。”

元晔看到明安没有受刑,放下心来,轻咳一声,问道:“李乐嫣一事,可是你所为?”

明安痛快回道:“不是。”

元晔点点头:“虽然如此,但是你也要好好配合大人,张大人明察秋毫,绝不会让你受了冤枉的。”元晔看着张德昌,“张大人,不知何时过堂,我可方便来听审?”

“启禀世子,此事若只是谋杀,原本也到不了廷尉府,只是还牵扯了旁的事情,所以确实不方便让世子来听。”

“哦,那就算了吧。”元晔看上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在牢房张望了一下,挥了挥手,静安王府的下人捧着东西鱼贯而入。

只一刻钟,牢房中的一应物件都换了。崭新的被褥和桌椅,还有笔墨纸砚,牢房中加了碳炉,连明安惯用的熏香都拿来了,手中也被塞了个手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张德昌只得在一旁看着,心中愤懑,却无可奈何。昔日皇上势弱时,静安王有襄助之情,因此皇上对静安王府一向格外宽待,静安王世子身份贵重,人家又不干扰案情,自己也说不了什么。

原本还想着晾程明安几天,让她吃些苦头,现在这倒好,牢房收拾得比廷尉府的客房还好。

元晔看着房间中的布置:“你且配合张大人查证,委屈些,我明日再来看你,你看看缺什么,到时候我给你带过来。”

张德昌的脸色有些发青,明日还来,听这意思,程明安在廷尉府待一天,他就来一天?想来对程明安用刑是不可能的了。

当日在程明安身上吃了亏,自己的官职还没有恢复呢,如今自然要慎重对待,她的老师贺垣可还在建康城中呢。

张德昌自接到报案起,就明白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心中很是烦躁。他实在不想接这个案子,可是来人报说牵扯逆犯,他又没有任何可以推拒的理由。

第二日一早,明安刚刚用过静安王府下人送来的早膳,李乐嫣的夫君,大司马的嫡次孙周济堂就来了。

周济堂脸色青黑一片,眼中遍布血丝,他紧紧抓着牢房前的栏杆,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乐嫣?”

明安仔细瞧着周济堂的表情,嘴唇微动:“与我无关。”

“她在永安寺只见过你,你还敢说与你无关。”周济堂气急败坏道。

明安心中一动,忽然说道:“确实与我无关,怎么,如今看程家败落,便随意陷害罪名,若阿爹还在,岂容你们周家如此欺辱我!”

周济堂眼中的憎恶一闪而过,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都不敢直视程将军的晚辈:“这与别人何干,明明是你作恶在先,即便你父亲在又能如何,他还能越过律法去?”说着又冷笑两声,“他还真敢越过律法,要不然你们程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明安顿时火冒三丈,冷笑一声:“哼,若我阿爹还活着,你敢如此对他讲话么?”

周济堂恼羞成怒,满脸通红:“他已经死了,你无需再拿他来吓唬我。你一向巧言善辩,这一次我一定会为乐嫣报仇,绝不会让你逃脱。”

明安试探两次,周济堂除了恼怒,却没有被人发现秘密的慌乱,明安心中烦躁,也就没有和他应付的兴趣了。

周济堂看着明安的样子,恨恨地甩了袖袍,转身离去。

明安心中失落,周济堂显然并不知道所谓父亲还活着的消息,他如今还是白身,周家如此机密之事怎会告知他,又怎么会轻易被李乐嫣所知,李乐嫣的情报极有可能是周家的阴谋!

周济堂前脚刚走,官差就来提审明安了。

明安被带到了审讯室中,除了张德昌,竟然还有刑部侍郎和建康太守。

太守大人率先开口:“李乐嫣昨日与你在寺中谈话后,你先行离开,之后李乐嫣就被发现让人刺死在房中。”

明安面不改色:“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她的死与我无关,而且我并没有杀她的理由。”

太守大人挥挥手,将李乐嫣的侍女阿月带了上来。

阿月跪在大堂之中,哭诉道:“程家小姐一向瞧不上我家二少夫人,尤其后来周家娶了她进门,程明安更是对此十分嫉妒。”

“我家二少夫人原本因着几年前害你惊马一事愧疚,想与你说清楚,化干戈为玉帛。哪料到你竟然说她是李德将军的族亲,当日逆犯程裕一案,是周大人与李将军合谋,二少夫人自然不会让你胡说八道,所以有了争执,我在外面听到的就是这样,后来就渐渐没有声音了,等了一会,程家小姐先走了。”

“因为二少夫人之前吩咐,她没有叫我们,就不要过去打扰,但我在门口守了一炷香,二少夫人还没有出来,进去一看,发现她被人杀死了……”

阿月恨恨道:“大人,杀死我家少夫人的凶器就是最好的证据,那是几年前长乐郡主赠给程明安的,这事一打听便知道。”

明安望着托盘里带血的匕首,仔细看了两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看着她静默下来,阿月带着几分得意:“你无话可说了是吧。”

明安冷静道:“我确实没有杀人,这把匕首我也不清楚。之前是你家少夫人一直要见我,我昨日并不知道会见到你家少夫人,又如何准备杀人。”

“你一向聪明,自然猜得到我家少夫人的意图,所以早有准备。”

张德昌让人将阿月带了下去:“你对李乐嫣说,周家和李德合伙陷害了程裕,是也不是?”

“我没说过。”明安矢口否认。

张德昌噎了噎:“程裕一案,是皇上亲下的诏书所定,你如何敢信口开河,冤枉他人?”

明安表情没有变化:“我从来没有说过。”

“你不承认也无妨,只是你如何知道李乐嫣与李德是族亲的,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张德昌此前都不知道,还是听到丫鬟提及才得知,派人问了李乐嫣父亲,说是远亲,因为自己官职低微,也就没有想去攀亲戚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提过。

“我不知道。”明安再次否认。

张德昌看着程明安一概推说不知的样子,着实让人厌烦。

此事只有一个丫鬟听说,确实算不得什么证据,但是事关程裕,即便只是一丁点捕风捉影之说,也不可以出现在建康城。

傍晚,元晔果然又来了。

绿柳跟着元晔一同前来,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一一摆在桌上:“都是夫人特意嘱咐做的,牢中湿气重,小姐先喝点姜汤吧。”

明安接过了还温热的姜汤。

“我没事,让阿娘和二姐姐不必担心,老师还在建康,又有世子盯着,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不会轻易动我。”

“夫人放心不下,又怕麻烦贺老先生,昨日你被带走后,连夜去了信到清河,请了崔敬先生来建康。”

崔敬是崔氏幼弟,也是闻名天下的学士,与明安的老师贺垣是忘年之交,在学者中的地位很高。

明安捧着姜汤的手一顿,轻声叹气:“给小舅舅添麻烦了。韩晏的伤势怎么样了?”

绿柳想着今日她出门时,那个挣扎着要来却被夫人拦了回去的人:“韩侍卫一切都好,今日夫人还特意去看他了,小姐放心吧。”

明安抽出一张纸,写到:程诺出门了么?

绿柳点了点头。

元晔问道:“廷尉府的人怕是有备而来,你可有办法应对?”

明安想了想,继续写道:杀人一案,我自有办法翻盘,无须担心。现在只是我不太明白周家的意思,原本怀疑他们通过李乐嫣,引我去武城,没想到周家会用这么大的力气,舍出去自己的亲眷,只为了算计我,那太不值得了。我看周家如今是打算和李德翻脸了,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元晔点了点头。

明安将写了字的纸,扔进了碳炉中,直到看着它烧成灰烬为止。

几日后,关于李乐嫣的父亲与李德是族亲的事情,就从一桩秘闻变成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只是因为事情涉及程大将军,大家提起时都说得很隐晦。

皇上刚对此有耳闻,大司马就来请罪了。

“你的亲家,是李德的族亲?”

周延一把年纪,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启禀陛下,老臣此前并不知情,与李家的婚事,只是因为孙儿仰慕李氏,老臣此前从未听闻过李昌义与李德是族亲一事,实在冤枉。”

“你果真不知?”皇上眯着眼看着跪在那里的人,看上去很惶恐,其实心里未必如此。

“确实不知,若老臣一早得知,即便再蠢,也会将此事掩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满城风雨呢。”

皇上心里明镜似的,就是如此,才不好追究你什么,不过李乐嫣已经死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找两个人去李德的耳边多说说她的族侄女是怎么死的,还怕他们两家会结盟么?

程明安听说后,冷笑一声,至此也明白周家此举的原因了。

周家确实是想要通过李乐嫣的情报将程家的人都弄到武城去,只是不料被明安揭穿了李乐嫣和李德的关系,担心明安以此为要挟,所以先下手为强,自己将此事揭露出来,顺便将李乐嫣之死嫁祸给她。

李乐嫣的死便是周家给皇上的交待。

明安心中有些伤感,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若不是她揭穿了李乐嫣与李德的关系,李乐嫣或许就不会死。

明安想通周家在做什么以后,就不在廷尉府里浪费时间了,说想到疑点要见张德昌。

明安指出所谓的凶器,她与长乐郡主各有一把,当日长乐郡主远嫁,二人就交换了匕首,所以她的匕首上刻的是长乐,而不是明安。

这把匕首根本不是她的,是有人伪造的,那人只知道自己和长乐郡主有一对匕首,却不知后来二人交换过。

上座的三位大人,面面相觑,一看匕首,刻的果然是明安。

张德昌很是生气,对阿月用了大刑,廷尉府刑罚残酷,即便是七尺硬汉都扛不过去,更不要提她一个身娇肉嫩的小丫头了,没一会就招了。

阿月承认李乐嫣是她杀的,因为周家一个纨绔子弟看上她了,要纳她为妾,但是她家中已经有了亲事,可小姐为了稳固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居然同意要将她嫁给那个人面兽心之人。

那日小姐去见程明安,因为众人皆知,二人不合,所以她就借机杀了李乐嫣,想要嫁祸给程明安。

阿月这个证人成了凶手,她的证词自然没有用了,所谓的明安说的周家和李家合谋害死程裕一事,也就不足为信,程明安自然能够离开了。

“你可以走了!”

明安却没有动:“去年,大人凭借一份没有署名的信件,命人在程家大肆搜查。如今,又仅凭着一个侍女的指控,就说我大逆之言,将我带到廷尉府关押。是不是他日随便一个人说些什么,程家的人都要被查,既然如此,那我便在廷尉府不走了,大人慢慢查,查清楚之后再放人。”

明安回了牢房。

张德昌头疼异常,还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听闻崔家的崔敬昨日到了建康,只怕程明安现在更加有恃无恐了。

崔敬到建康后,每日只在太学讲课,闲暇时走访友人,从未曾探望过明安,可是张德昌却一日比一日慌张,每天都要去看看明安,最后保证今后除非铁证如山,否则绝不再叨扰程家,只希望她能赶快离开。

明安在廷尉府呆了十九日后,得到了张大人的保证。

离开那日,明安又见到了周济堂。

周济堂的脸色很不好看,明安走上前去:“周二公子,当初你与我定亲,是周家计谋的一部分。如今你以妻子之死,想要拖我下水,也是周家计谋的一部分吧?我原以为你这个人还是有点真心的,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冷血,如今真是万分庆幸当初周家的轻慢让我退了这桩婚事。”

周济堂一脸错愕,对上程明安了然的目光,脸色青白交加,想转头就走,却又迈不开步子。

明安嗤笑:“真可怜,一辈子都是周家的棋子。你这种人就不该成亲,连累别人也要同你一样做棋子,生死都被人摆布。”

周济堂一动不动,只用冰冷又幽深的眸子盯着明安,明安眼中的鄙夷是那样明显,好半晌,他才一字一顿道:“我不会永远是棋子的。”说罢飞快地离去。

明安看着周济堂的背影,只希望周家内里也乱起来,那才最好。

周家原本的计划是,让李乐嫣将程裕可能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明安,将程家暗中的势力都引到武城,然后趁着程家与李德两败俱伤之际,再将程家斩草除根,一举消灭。

李乐嫣的戏演得很好,没有让程明安怀疑什么,而且即便心中存疑,就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会竭尽全力地去救那个可能活着的程裕。

原本一切顺利,只是没想到,程明安居然知晓了李乐嫣和李德的关系。

当日潜伏在永安寺中的还有周延的小儿子周瑾,他知道这个消息泄露以后,便安排人去刺杀程明安,想要将她灭口,不料派出去的人铩羽而归。

程明安太聪明了,等她想明白,周家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周瑾还没想好如何去做,下人们来报,阿月杀了李乐嫣,周瑾大惊,才知道阿月早就计划好了,要在今日她们见面之后杀了李乐嫣,嫁祸给程明安,只是没想到寺中还有其他周家人在。

周瑾看到事情发展,只能顺水推舟,要阿月在审问之时,主动说破李乐嫣和李德的关系,周家再借机脱身,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没想到阿月精心准备的道具,最后反而帮助程明安脱身了,什么也没有算计到,反而周家的人损失了好几个。唯一的好处就是与李德彻底断开了,倒是解决了一个隐忧。

接下来,就看武城的收获了,周家相信,事关程裕,哪怕明知道是个陷阱,他们也不得不跳。

明安回到家中,一下马车,就看到立在门口的韩晏,明安微微一笑:“你的伤都好了么?”

韩晏拍了拍胸口:“早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吴大夫技术高超,连暗伤都没有留下。”

看着韩晏恨不得现在出去耍套刀法来证明自己康复的样子,明安不禁莞尔:“既然好了,那就去教教府里的孩子一些拳脚功夫,让他们学些本事。”

韩晏领命,转天将府里的七个小萝卜头都聚了起来。

大的六岁,小的还不足三岁,晃晃悠悠的,奶娘们跟在后面担心得不行,虽然已经开春,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凉,实在怕这些小家伙们受寒。

倒是几位少夫人都没有反对,过去一年多,家里始终死气沉沉,她们心中哀痛,连带着孩子们的笑脸也少,性格都闷了,这样也好。

几个孩子跟着韩晏说是学习,其实就是在玩耍,脸上也有了笑容。

春暖花开,程家终于久违地有了笑声,只希望武城能有好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