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还击
元兴十年,大将军程裕意欲谋逆,未遂。程裕及其四子按刑处斩,家产依律查抄,程家妇孺迁往建康城外。
名扬天下的大将军府就此没落。
元兴十二年,谷雨。
程家演武场中,韩晏带着两个侍卫在教程家小辈们蹲马步。几个孩子才刚刚开始学习功夫,每个人都很努力,就连最小的不满三岁的熹涵都跟着凑热闹,完全不标准的姿势,却满头大汗地跟在大家后面站着。
程明安和几位嫂嫂坐在一旁闲话家常,看到演武场中的情景,不禁想起了幼时三哥教她学习骑射的样子。
程家的女儿,自小就会有人来教功夫,不需要多么高强,只为强身健体和有能力自保。明安的骑射是三哥亲自教的,过去在建康城中的诸位贵女间也是数一数二的,受过不少称赞,只是明安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三哥这位老师,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姐,程福回来了。”绿柳表情严肃地在明安耳边悄声说道。
“嗯,带他去书房,我马上过去。”明安的眼神从这短暂的美好情境中移了开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
韩晏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快步走了过来,“小姐?”
明安眸光微转,和韩晏对视了一眼,“程福回来了,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韩晏应道:“是。”
明安和几位嫂嫂告辞,带着韩晏去了书房。
九个月前,明安设计抓到了一直隐藏在程家的内鬼,是父亲的妾氏吴姨娘。
吴氏是被专门训练,经由青州县丞送到程家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间父亲和母亲的关系。
只是不料吴氏对父亲生了情意,并没有做出什么对程家不利的事情。
吴氏的口供描述,从她接受训练的地方出发后,先坐了两天船,之后改换马车,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到的青州县丞府。
韩晏仔细研究舆图后,推测出吴氏所指的地方,大概是在晋州安城或者江城一带,而晋州正是大司马府周家的祖籍,晋州太守一向是周家的人或周家扶持的人担任,如今的晋州太守便是周家族人。
明安派了程福前往,吩咐他务必要将那个地方找出来。只是吴氏虽然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但是从未踏出过院门一步,实在没有更多线索,所住庭院中的有一棵很大的流苏树成了唯一线索。
因此程福一去许久,直到现在才回来,也不知进展是否顺利。
明安和韩晏到书房的时候,程福已经在了。
程福抱拳道:“小姐,幸不辱命,找到了一些线索。”
明安轻轻吐气,“嗯,你辛苦了,说说情况吧。”
程福带着人先是去了晋州安城,称自己幼时被人拐走,如今想来寻找亲人,但因为年岁太小,只记得家里有一颗流苏树,用这个借口探寻了许久,找到了好几个类似的院子,但与吴姨娘所画的院中详图都不符合。
之后就去了江城,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
先前还担心吴姨娘暴露以后,他们会转移,没想到他们根本没在乎,大概觉得没有人会找到。
程福带着人趁着夜黑绑了在那里的三个老嬷嬷,分别审问了一下,才知道她们只是在那里负责教养众位姑娘的,并不清楚姑娘们的来历和去处。只等着有人手持信物和信件过来以后,她们就会按信中要求,将合适的人交给来人带走。
三个婆子中为首的那个,在宅子里已经十五年了,但是在她来之前那个地方就已经有了,再之前的事情她也不知道。
她在的这些年头里,一共送出去二十三人。程福他们到的时候,院子里还有六位姑娘。
程福将手中的一沓画像交给了韩晏,“四小姐神算,还好让我带的人里有一个擅长画像的,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十九副画像,每个人在院中的名字、年纪、被带走的年份一一记录在上。
程福挠了挠头,“只是那婆子说,前面的人离开的时间太长,她记得不太清楚,可能有些不符。不过最近五年的,绝对没错。”
明安点了点头,示意程福接着说后面的事情。
程福继续道:“那婆子说,来人带走姑娘的时间不确定,以前一年不见得会来一次,但过去两年来的十分频繁,去年就来了五次,所以我们就在宅子附近住下,等着人来。
一直等了快三个月,才收到那婆子送来的信,说是有人来领人了。
我们将人抓住,一番拷打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做事着实谨慎,来人只负责将人送到信中指定的地方,之后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我们问他之前送过几次,说是从元兴五年起才开始的,送过六次。”
程福指着其中的一张纸,“这是他送的人和送去的地方。一般都是送到城外的某个地方,然后有人来接应,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这次来人要求是送到建康。我们索性就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就在城郊处一对中年夫妻过来接应的,进城门的时候,那姑娘还晕着,两人只称,家中女儿得了重病,需要到建康求医,便被放了进去。之后我们跟着,他们竟然到了御史中丞肖成冕家的后门,没一会,那姑娘就被人接了进去。
我安排了人分别盯着肖成冕和来接应的那对中年夫妻,自己就先回来向小姐禀报情况了。”
听到程福提到御史中丞,明安不由感慨:“肖成冕到真是深藏不露,周家果然厉害,连这样的人都能拉拢。”
韩晏冷声道:“昔日我听闻肖成冕是个性情耿直之人,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参与这样的阴谋诡计。”
明安眸中一暗,轻声道:“他身居御史中丞一位,自然需要那样的性子。”
程福拧着眉,眼神发冷,咬牙切齿道:“那个狗贼!”
韩晏无奈地瞥了一眼程福,程福赶忙向明安赔礼,“四小姐恕罪,小的失礼了。”
明安有些好奇,“怎么,你和那位肖大人有过节?”
程福不屑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位肖大人看上去高风亮节,实则心狠手辣,当日为了晋升御史中丞一职,竟然杀害百姓来冒充土匪谋取功勋。”
明安一愣,将手中的画像放下,表情肃穆,“此话当真?”
程福沉声道:“元兴八年,原来的御史中丞卸任在即,肖成冕是其中一个备选,只是他的优势并不明显,那一年他奉诏巡查。
在晋州偶遇山匪,当机立断与晋州太守联合,清理了匪徒,并缴获了黄金万两。晋州太守在给皇上的奏疏中,将大部分功劳都给了肖成冕,他才一跃成为了御史中丞。
山匪确实有,不过也就是十几个人,为了扩大功勋,他和晋州太守竟然将一个偏僻村庄的青壮百姓以做工名义骗到了山匪所在的地方,然后一同杀了,最后剿匪七十九人。为了防止同村之人走漏消息,他们将剩余的老弱妇孺全都就地杀害,还放了把火将村落烧了,彻底毁尸灭迹,丧心病狂的程度可见一斑。
村庄被屠那日,有两人外出狩猎,侥幸存活下来,回来以后得知了噩耗,费尽心力才知晓了真相,只是对方身居高位,又无切实证据,上告无门,报仇无望。
恰逢将军出征路过晋州,两人拦了将军的马,以血书上告。
因为所说事情太过惊人,而且又拿不出十足的证据,将军只能在明面上呵斥了两人,将他们赶走,然后暗中寻回,让我带着人协助他们找到证据。后来证据找到了,将军却出事了,就只能压在手里。”
明安听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位肖大人,她自然是耳闻过的,原以为持正不阿,没想到竟然这般卑鄙无耻,“那两个伸冤的人还在程家?”
“还在,程家出事以后,他们的事情也不好办,虽然证据确凿,但是出告一位名声不错的三品大员和一位封疆大吏,胜算并不大,极有可能被朝中的人掩下,所以我只能劝他们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肖成冕应该在很久以前就是周家的人了,否则晋州太守怎么会配合他。当日大将军就怀疑过残杀百姓一事周家也参与其中,毕竟御史中丞的职位很是重要。”
明安缓了缓复杂的心情,轻点着桌案上的画卷,问程福:“这次送来的姑娘是哪一个?”
程福从画像中翻找了一会,取出了一张,“就是这个。”
画像上的女子,年十四,容色秀丽,自有一番轻灵之气。
明安问道:“晋州的后续可都处理好了?”
“四小姐放心,处理地干干净净。”
“你们辛苦了,但这两家还需要你们仔细盯着,有情况立刻来报我。”
“是。”程福领命离去。
明安翻看着画像,心中思量着,吴氏在那院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有其他人了,那么,江城宅子的存在起码得往上追溯四十年。
这么长的年头,背后之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过去这十五年里,才送出去二十三人,但最近这三年,送人的频率突然变高。若是周家想要位极人臣,那么程家出事后,朝中武将已然有尊大司马府为首的趋势,为什么周家没有停下步伐,反而增加了送出的人数?
这三年送出去的九人,仅仅到建康就有四个,这些人都进了谁的府邸?
周家的野心会不会比想象之中的更大?
送出去的女子或许能蛊惑人心,能获取情报,能拉拢朝臣,但是若让她们鼓动别人和周家一起造反,做这种随时会被抄家灭族的危险事情,怕是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吧。
故此,周家想要改朝换代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手里兵权并不多,朝堂之中的重要官职都被皇上牢牢把握在手中,周家的人在文人之中也无领袖人物,他们即便有这个野心,也没有这个能力。
那么现在周家这样疯狂输送细作,就只有一个可能,是要参与皇子夺嫡,获取从龙之功。
周家并没有人在宫中为妃,这也是皇上相对程家更愿意相信周家的原因。
那么周家支持哪一位皇子呢?
皇长子早逝,皇上成年的皇子只有二、三、四这三位皇子。
明安记得在程管家给她的情报之中,肖成冕上一次直言不讳攻讦的对象,就是四皇子的外家。
而在安王一事中,周家对三皇子出手也是毫不手软。
明安又将周家的所有人脉仔细梳理了一遍,韩晏和程管家也在一旁帮忙。
果不其然,他们找到了一条信息。
二皇子后院之中的一位侧妃,是周家二夫人的远房侄女。
建康城中,沾亲带故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以周家的身份,只与二皇子有亲故,就有点反常了。
周家能从数十年前就开始下眼线埋钉子,这样的人家,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可简单看待。
程福回到建康五六日后,肖成冕那里又有了新进展。
大司马周延的幼子周瑾,他身边的小厮,去了接姑娘进建康的那对中年夫妻所住的宅子,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走,离开以后直接回了大司马府。
又几日后,禁军副统领外出时,意外救了被小混混欺侮的肖家表小姐。
表小姐受惊过度,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了副统领怀里,副统领只好亲自将表小姐送回肖家。
只是当街之中,二人有了肌肤之亲,正好副统领尚未娶亲,表小姐花容月貌,于是两家商议一番之后,副统领就和表小姐有了婚约,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明安听说此事以后,思量了一下,就让程福将当日伸冤的那两个人找了来。
这一日,肖成冕府上在为其父做寿,宾客盈门,很是热闹。
只是在众多达官贵人之中,有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格格不入,他一身布衣,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上去是赶了好远的路。
少年站在肖府大门口看了一会,突然失声痛哭。
前来贺寿的宾客都惊住了,肖府的仆人赶忙过来呵斥少年,要将他驱离。
少年却意外扑到在了来贺寿的刑部侍郎腿边,刑部侍郎看着少年痛苦不堪的样子,制止了来拉他的肖府仆人,不解地问道:“别人家在做寿,你这个样子是干什么?”
少年一边落泪一边说:“我是从交州来的,与肖府的表小姐两情相悦,已经互许终身,连聘礼都下了。
前些日子,她突然说要去建康探亲,我迟迟等不到她回去,只能来寻。谁知道一进建康城就听说,肖家表小姐和禁军副统领定亲了。
我千辛万苦赶来建康,谁料到心上人居然另攀了高枝,我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定然是肖家以权势相逼,她才不得已答应的。没想到堂堂三品大员,竟然做出了卖女求荣之事。”
说着,他还拿出了表小姐以前送给他的荷包作为证据。
来往的宾客都止住了脚步,听着少年哭诉。这一番动静也惊动了肖成冕,他匆忙赶来。
听着少年的说法,自是知道他是胡说八道,这位表小姐,连出宅子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和别人私定终身,更别说什么聘礼。
只是这人选了今天来闹事,肖成冕不得不小心应对。
看着那少年在肖府外闹的过分,肖成冕开口道:“你这样跑到别人府上,随意败坏闺中女儿的名声,分明就是小人行径,是谁指使你来的?”
少年气愤道:“没有人指使,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又怎么会这样做,我父母倾家荡产准备了聘礼,如今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了。”
肖成冕冷哼一声,“你既然说已经下聘,那可有女方庚帖?”
少年气得满脸通红,“我只是来寻人的,并不知道你们家又将她许了亲,如何会随身带着庚帖?”
肖成冕见一时半会也掰扯不清,便道:“既然如此,你先进来,我们再详谈。今日府中做寿,你如此这般,惊扰了贵客那就不好了。”
谁知那少年竟然不肯,只道:“进了这种高门大院,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出来的机会,况且我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就在这里理论便好。”
肖成冕气猝,这种事情哪里是理论的清楚的,肖家的人自然清楚,表小姐绝对不会有什么未婚夫,但是跟外人又如何解释的清呢。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能直接将人拖走。肖成冕怒火中烧地甩了甩袖袍,眉头紧紧地皱着。
有看不过去的人上前劝说:“今日是肖大人父亲做寿,你这样着实不妥,有何事不能好好商量,肖大人为人正直,绝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样。”
那少年又在门口站了一会,也想不到办法,最后就抹着眼泪离开了,临走前还跟看热闹的人说,他这就回家去将庚贴取来,再与肖家对峙,只是今日得罪了肖大人,若来日出了什么意外,也希望有人能给他在交州的父母送个信。
肖成冕脸色铁青,却也拿少年没有办法。
此事过去月余后,一对老夫妻敲响了建康太守衙门的鸣冤鼓,状告肖成冕。
说是自己的儿子来建康找未婚妻,可是数日之后仍然未归,他们来建康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的儿子曾经得罪了肖大人,还和众人说过,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必然是肖家人做了什么。所以他们告肖大人,让对方把儿子还给他们。
肖家表小姐的这件事情,太守也听说过一点。
因此传了话过去,肖家的管家前来回话,说自那日少年在门口闹了一番以后,就再未见过。
老夫妻说,儿子自小在交州长大,第一次来建康,除了肖家,并未与其他人结怨。两人一口咬定儿子的失踪与肖家有关。
众人心中也有疑惑,毕竟当日那少年的作为确实是将肖家的颜面踩在了脚下,即便肖大人公允不计较,那么肖家其他人呢?
好端端的一个少年,怎么寻个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但是肖家说不知情,又没有任何证据,这桩案子官府也管不了,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到底有了很多不好的传闻。
副统领原本只是看着肖家表小姐颜色好,又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可以攀上肖家这个姻亲。现在事情这么一闹,他也不想担上恶名,只能退了这桩婚事,送了肖家诸多礼物作为补偿。
肖成冕虽然不满,却无话可说,毕竟副统领救人在先,事情发展成这样,若一意孤行,只怕会让人看出不妥。
肖成冕心头火气难消,想要派人将那些人抓回来仔细拷问,却始终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肖成冕觉得事有蹊跷,担心会有什么意外,思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和周家通通气,于是就派管家悄悄去了那对中年夫妇住的宅子,没过多久,周瑾的小厮也到了。
两人在屋里说了什么,外面盯梢的人不得而知。程福的人看着两人各自离开,也就回去了。
明安听后,问道:“那栋宅子的情况打探的怎么样了?”
程福回禀:“找周围的人问过了,那对中年夫妇是建康本地人,男的叫林长秋,是个走街串巷的郎中,偶尔也会有人上门求诊,女的叫婉娘,他们在那栋宅子里住的时间超过二十年了,两人无儿无女。”
明安蹙眉,“你们跟着林长秋的这段时间,察觉到什么异常了么?”
程福摇了摇头,“并无,他是个生活很规律的人,每隔一日出门看诊,休息的那日也就在家料理药材。两夫妻和周围的人都不怎么来往,但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也无结怨。”
“先等等吧,看搅黄了这件婚事,他们还有什么打算。”明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丁满他们都离开建康了么?”
丁满就是那日去肖府闹事的人,也是被肖成冕屠杀的村子里幸存的二人之一。
“丁满当日就直接离开了,肖府的人应该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好越州缺人,我就让他去那了。后面的那对老夫妻是我派人护送他们离开的,都平安无事,四小姐放心。”
肖家和副统领退婚以后,肖夫人参加宴会,对于此前发生的事情,向大家诉苦,说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人,胡沁一通,让他们家有苦说不出,还搅黄了表小姐的婚事。
众人将信将疑,肖夫人又说,那几个人现在都找不到了,若真是普通百姓,背后没有人相助,怎么会消失的没有影踪。要怪就怪他们家老爷,性子太直,得罪的人太多。
肖大人在朝中名声一向很好,刚正不阿,这确实不像是他所做的事情,于是大家对肖家的议论声也就小了。
只不过等肖家放出替他们家表小姐结亲的想法时,也没有什么人上门。
好好的一颗棋子,还没派上用场,就前功尽弃了。
无奈之下,只得安排肖家的这位表小姐离开建康,换个地方,再做安排。
于是,肖家表小姐到建康不过两个多月,就又匆匆离开了。
明安没有再安排人继续跟,既然确定背后主事的是周家,也就不用再跟了,想来不过是换个地方做细作罢了。
铲除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此事还需要从根上解决。
肖家表小姐的事情过去没有几天,有一晋州村民也来建康上告,状告肖成冕和晋州太守在元兴八年,残杀良民冒充土匪骗取功勋。
一时之间,风云四起,都说今年肖家应该是犯了太岁,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年正好是这一桩大功,让肖大人最终成为御史中丞,如今细想,里面另有文章也是极有可能的。
只是原本以为肖大人是位品行高洁、不畏强权之人,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因此众人不由得想,那之前上门的表小姐的那位未婚夫,他的失踪,也很有可能是肖成冕所为。
对于肖成冕等人杀良冒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责令刑部仔细审查。
此事程家当年查证数月,自然证据确凿,不容肖成冕诡辩。
面对铁证如山的证据,肖成冕只能沉默,不敢认罪。
杀害良民冒充匪徒,一旦认罪,项上人头肯定是保不住了,而且他在朝中为官多年,因他的弹劾被罢官抄家的不在少数,树敌过多,他自然知道,即便抛开御史中丞这个职位,也有的是人来赶尽杀绝。
他只能寄希望于周家来保他一命了。
肖成冕身为御史中丞,有监督弹劾百官之权,过去好几位与周家意见相左的官员,就是被他抓到机会攻讦下去的。
周家为此获益良多,而且此事还牵扯到了晋州太守,周家在晋州经营多年,若是这一次不能将人捞出,损失肖成冕和晋州太守,那不可谓不惨重啊。
因此周家的确在想尽办法的捞人,只是明安他们准备充足,铁证如山,这件事情实在不好办。
周延十分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肖成冕不肯认罪,刑部只能根据证据,向皇上请命,将此案同犯晋州太守押解至建康受审。
皇上看到呈上的证据,准了刑部所奏。
肖成冕虽不认罪,只是面对铁证,也分辨不出什么。皇上已经将他革职,只等着去晋州的人将当日有关之人一同带回建康,再行定罪。
肖成冕被下狱以后,肖家众人很是焦急,只是肖成冕身为御史中丞,素日里就是中立一派,与众位官员并无特别交好,此时想要找人帮忙,也找不到人。
迫不得已的肖夫人只能抱紧周家这一根救命稻草。
肖家的管家连续两日去了那位郎中林长秋的宅子。第三日,周瑾的小厮也终于现身了。
程福的人看着周瑾的小厮进了宅子以后,给了别处的同伴一个讯号。
然后就有人当着巡逻禁军的面,偷了路人的荷包,手段有些拙劣,当场让人叫破。禁军发现后立即追了上去,那人匆忙之中慌不择路,一路逃窜到了一处宅子后,就消失了。
禁军围了宅子,上门搜查,结果搜出了肖家管家和周瑾小厮,因为之前动静太大,两人被搜出来时,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程家在外面守着的人适时叫破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大家都很诧异。
这个林长秋连自己的医馆都没有,平日里只是走街串巷,没想到一品大员家的仆人也在这里看病,一时间,那位郎中被传出了赛华佗的名号。
百姓之间这么传,但是众位大人们可就不会想的这么简单了。
原本以为肖成冕只是与晋州太守串通一气,但是在这个时候肖家的管家还和周瑾的小厮秘密见面,肖家这般作为是否表示他们早就和大司马府暗中勾连?
那么肖成冕残杀百姓一事,大司马是否知情并参与其中?
有几位脾气比较冲的御史,直接弹劾大司马府包庇,周瑾没有办法,只能将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舍弃了。
周瑾的小厮自行投官,承认是自己一时被财帛迷了心,收了肖家的贿赂,想要周大人为肖家说好话,但还没有来得及,就被人发现了。
至于两人为何在林长秋的宅子相见,据周瑾小厮说,过去他曾患有隐疾,是这位林大夫看好的,当时肖家的管家也在此求医,二人因此相识。
刑部的官差搜查周瑾小厮的住处时,却意外找到了许多年轻少女的画像和记录,其中包括不久前离开建康的肖家表小姐,还有一些作假的身份文件。
刑部审讯了周瑾小厮,可那人也只喊冤枉,说对于画像一事毫不知情。
因为其中有一副画像是肖家表小姐,刑部派人去了肖家府上,要他们交代表小姐的去向。
那位肖家表小家离开建康以后,自然是由周家安排的人接走了,去了何处,肖家人根本不知。
而且事发突然,周家和肖家没有机会通气,肖夫人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当初给表小姐设计的身份和背景,说是回了老家,至于刑部能不能在交州找到表小姐,那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只是刑部过来问话的人看着肖夫人闪烁不安的眼神,就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不简单。
来问话的人面目凶恶,瞪着眼睛的时候很是可怕,随便吓唬了几句,这些日子已经心力憔悴的肖夫人当即就招了,承认那位姑娘是肖大人找来的,只为了和朝中官员结亲,给他添一份助力,并没有别的心思。
于是刑部再审肖成冕,问及那位如今下落不明的表小姐的来历,肖成冕却只说是让人牙子买来的人,来路明细不知。
肖家的那位表小姐离开建康后,已经换了一个身份,早就不知去向了,肖大人只是负责给她在建康的身份做个掩护。
这个时候再让他交出表小姐,他根本不知道那人下落,除非说出周家。可是过去联络,周家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证据,他空口白话,不仅洗不清自己的嫌疑,还会惹恼了周家。
肖大人只能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这样周家有所顾忌,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他的那番说辞自然过不了关。
精心选来送去别人家联络关系的人,竟然不知来路,这怎么可能。
刑部尚书听闻后,心中不安,这原本晋州剿匪一事,肖家和周家就已经有了干系,如今肖家找来的人,画像在周家小厮手里。
事情有些麻烦了。
被放入周瑾小厮住处的画像,明安在上面添了些东西。
当初吴姨娘说她被人控制的原因之一,是对方说她是外族之人,明安顺着这个思路,给这二十四个姑娘的身份记录里隐晦提及她们可能来自柔然。
刑部仔细审阅画像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线索。
柔然与我朝一直在越州胶着着,若柔然确实多年前就派人打入了我朝内部,那事情可就大了。
因为这些女子身份涉及柔然,刑部将此案移交了廷尉府。
林长秋的宅子很快被查封了,两夫妻也被人带走了。
廷尉府一通严刑拷打,众人嘴里吐了不少东西出来。
禁军副统领十分庆幸逃过一劫,但是吏部侍郎和奋勇将军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廷尉府找人辨认了画像,有人认出了其中两人,一个是吏部侍郎的妾氏,另一个是奋勇将军的夫人。画像上的人到他们家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此两位大人和画像上的女人一同被收押了。
审了画像上的两个女人,果然来路有问题,虽然她们说的与吴姨娘交代的差不多,无法确定她们是柔然的细作,也没有什么能扯到周家的。但是她们的身份是假的,是别人放进来的眼线,这件事情毋庸置疑。
一时之间,建康城中风声鹤唳,百官人人自危,都将自家后院中的人一再严查,生怕自己被牵扯到柔然细作一案中。
从肖家表小姐的婚事被人搅和之后,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过于凑巧,周家不得不想到程明安。
就在这时,周家收到了晋州传来的消息,训练细作的那栋宅子如今人去楼空,老嬷嬷连同里面的姑娘都不见了,周家这便知道,出大事了。
虽然过去那些年,他们做的机密,一件事情都是分好几步做的,每一步的人都不知道下一步的情况,但是如今藏了多年的据点被人发现,除了愤怒,还有恐慌。
程明安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她手中的人手不应该全都去越州么,为什么她还有心思搞其他的事情?
她是何时发现晋州的事情的?肖家的事情是否也是她做的?
如果肖成冕杀害良民的事情都能被她翻出来,那么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么。
武城自李琰去后,连打了两场胜仗,狠狠灭了柔然的气势。
如今却突然出了柔然细作的事情,在建康的学子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正好这两个月,程明安的小舅舅、清河崔家的崔敬在建康活动,细作一事被惹得声势这么浩大,必然和他脱不了关系。
皇上被柔然弄得火大,听到牵扯柔然细作,十分生气,下令严查。
为此肖成冕又担上了里通敌国的罪名,这是要诛九族的。
肖成冕知道周家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因此他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罪名一旦落实,那就是九族俱灭,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和廷尉府谈条件。
他和周家一直没有直接联系,便把自己知道的,又不牵着周家的事情告诉了廷尉府,只希望不要担上通敌这样的罪名。
廷尉府行动迅速,周家只能庆幸过去的谨慎,只是多年的费心布置,大半被毁。
这些年,送出去的细作确实不少,可是像吴氏这样的废棋大有人在,到最后真正有用的其实并不多。
原本一件小事,如今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事情发展到现在也不是周瑾小厮自己可以承担下来的,毕竟一个小厮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那么强的能力去操纵这样的事情,谁也不会相信。
周家埋着的探子,逐一出事,将来可能还会把周瑾也搭进去。
周延勃然大怒,对程明安恨之入骨,过去还对她有些赏识之意,如今就只剩将她挫骨扬灰的心了,恨不得现在就派人去杀了程明安,只是上次刺杀程明安失败以后,她就闭门不出,周家一时也找不到合适机会。
他们想要动手,就只能杀到程家,到底忌惮崔家,尤其现在崔敬还在建康,周家又处在这样一个风口浪尖的位置,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周延只能按兵不动,心中愤懑,被气得吐血。
周家安排细作的事情,近年来都是由周瑾负责的,虽然一向很小心,但这些年下来,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在廷尉府抓到越来越多的细作之后,周瑾也被收押了。
虽然画像上的人,并没有在宫里的,但是谁能保证这些画像就是他们送出去的全部细作。
一时之间,皇上看自己的后宫都有些不顺眼,而且重新开始审视周家。
原本周家不过是他在程裕死后扶持起来的,只是周家的野心太大了,城府之深比之当初的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周家并不是皇上想要的,与其等他变成下一个程家,不如现在就拔除了。
皇上心里有了决断,后面的事情进行得极快。
晋州太守残害无辜,罪行昭著,判斩立决,族中男子三代之内不可为官。
肖成冕杀良冒功,欺君之罪不可饶恕,判斩立决,肖家被抄。
周瑾在廷尉府的严刑逼问下,承认自己为了拉拢朝中关系,养了一些人,但通敌叛国的罪名绝不承认。廷尉府按照周瑾的交代,确实找到了其中一部分姑娘的家人,并非柔然人。
不过是周瑾养了些人,安插在别人家,这事在朝中并不是周家一家所谓,谁家没有别人安的探子,只是周家的探子数量之多,谋划时间之久让人瞠目结舌。
周瑾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被皇上怒斥为官不正。周瑾身为大司马的幼子,平日里收钱办事,为周家敛财的事情没有少做,刑部在皇上的授意下,便以此判了他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朝。
而周延因教子无方,被皇上训诫,罚他闭门思过三月,并将他手中的大半权利交给了徐太尉。
短短月余,周家损失极其惨重,元气大伤。
尤其众位官员都听说了周瑾安排细作一事,虽然没有查到周家,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周家在朝中彻底失了人心。
周瑾一家被流放后,周家的人不够用了,因此小辈之中,周济堂之类也被允准参议事情。
周济堂听说如今周家的遭遇都是程明安一手所为,心中感叹非常,怪不得她瞧不起自己呢,若易地而处,自己绝没有她那样的能力。
如今的周家岌岌可危,只能抓住一切机会。
宫中放出消息,要为五公主选驸马,周家年龄合适的就是周济堂,因此想要周济堂去争取试试。
兜兜转转,他还是一颗棋子。
周济堂应了下来,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总有一天他会站到与程明安有资格对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