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六位大神
金记脂粉铺。
赵云舟记好最后一笔账,将毛笔一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静香见状赶紧递上一杯茶,赵云舟接过去咕嘟咕嘟两口喝干,如牛饮水,毫无大家闺秀的端庄。不过她此时是男装打扮,倒也不需要注意什么形象。
“黄掌柜。”赵云舟将茶杯放下,唤道。
那边一脸官司耸拉着脑袋的黄掌柜抬起眼皮:“倒腾完了?”
赵云舟点点头:“我用复式记账法把你这个月的账务处理梳理了一遍,又编了个余额调节表,两相一对比,发现这三十两银子是银行未达账,准确的说,是一笔银行已付,企业未付的未达账项。”
黄掌柜:“……什,什么表?什么银行?”
金老板:“你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啊,说的都是人话吗?”
赵云舟被他识破女儿身,却并不扭捏,眉毛一挑反问道:“我这身打扮,很容易看出来是个女的?”
金老板朗声笑道:“方才在店里便看出来了。你这脸蛋长得太标致,不难识破,不难识破啊。”
这话实则是在夸赵云舟长得好看,听在静香耳里却觉得他有些轻浮。一张小脸立时涨的通红,柳眉倒竖就要骂那金老板。
赵云舟倒是无所谓,给了静香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问黄掌柜:“最近可盘过存货?”
黄掌柜点点头:“盘过。”
“可有货物短缺或盈余?”
黄掌柜拧着眉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有,多出来一批香料。”
“问题就在这儿咯。”赵云舟明媚一笑,一边在院中踱步,一边解释道:
“金记脂粉铺乃是蜀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号,漫说是蜀州,便是放眼整个荣国也是排得上号的大品牌。原料采购向来是大批大量地采买。”
“可我方才发现月初几日陆陆续续有几笔细碎的原料入账,分别是紫粉,螺子黛,胡胭脂若干,将这几笔细碎的原料价格加起来,刚好是三十两银子。只不过这几笔账不是同一日做的,又是单式记账法,所以很难发现。”
黄掌柜小碎步跑到桌前,拿起那几本厚厚的账簿翻了翻,又掐着指尖算了算,一叠声地点头道:“是了,是了,就是这几笔。”
又捧起赵云舟方才做的余额调节表,如看天书。
“丫头,你这复式记账法,是个什么法?”
赵云舟见他问得诚恳,抿着嘴笑道:“又叫借贷记账法,所谓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便是会计恒等式了。”
“按照复式记账法,这批原材料若是没有售出便不会影响现金流,而是直接计入当期损益。可你用单式记账法做为原材料入账,记了价格,实际上却并没有真金白银流出,所以账簿上短了三十两银子。”
黄掌柜略有些尴尬地擦了擦汗,解释道:“小老儿新收了个学徒,这月的盘点和记录都是交给他在做,没想到出了这样的纰漏,都怪小老儿把关不仔细啊。”
金老板道:“无妨,弄清楚缘由就好。”
黄掌柜弓着身子供一拱手:“是是是,下不为例。”
“金老板,我看你这个掌柜和他那个学徒倒是个实诚的,换了旁人将这盘盈的些微原料拿去卖了,神不知鬼不觉赚三十两银子,你这做老板不也察觉不到么?”赵云舟笑眯眯道。
金老板道:“这倒也是,哈哈哈。”
黄掌柜知道赵云舟是在替他说话,心下感激,便朝她拱手一礼:“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怪。”
“好说好说。”
“敢问姑娘姓甚名谁,这复式记账法,师从何处?小老儿白活了这几十年,竟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记账法嘛,说起来就话长了。不过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黄掌柜眼前一亮,面露钦佩神色,又将双手一拱,弯腰作揖恭声道: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向来师父教徒弟都会留一手,不到最后绝不倾囊。这记账乃是账房先生看家吃饭的本事,即便是收了徒弟也要一年一年慢慢教。小老儿活到这个年岁新近才收了徒,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心胸却如此宽阔,不但不恼方才的事,还肯大方赐教,小老儿真是自愧弗如啊。”
赵云舟被他这番话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虚扶一把道:“哪里那里,老掌柜过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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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金记脂粉铺出来,赵云舟一脸兴奋,忍不住振臂高呼,大喊了一声“NICE!”
一旁的静香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胭脂,还有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金老板真大方,三十两银子说给竟真的给了,还给小姐送了这么多胭脂水粉。”
赵云舟道:“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那个金老板必定有些东西。你别看他给的东西多,可是比起我那借贷记账法,可是他们赚。”
静香歪着头不解地问道:“小姐何时学了个什么借贷记账法,静香一直跟着您,竟也不知情呢。”
“嗨,这个嘛……”赵云舟挠了挠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我此前不是病中昏睡了很久么,梦里有五个男神仙和一个女神仙,一人教了我一项本事,这借贷记账法嘛,就是其中一项。”
“竟有这等奇事?小姐快同我说说呗,这六个神仙都教了你什么本事?”
“一号男神高志谦,教我会计;二号男神金鑫松,教我审计;三号男神郑晓博,教我财管;四号男神杭建平,教我战略;五号男神郭守杰,教我经济法;六号女神叶青,教我税法。”
静香似懂非懂,点头赞许道:“听起来很都厉害呢。”
“岂止是厉害啊,神一样的存在。”
赵云舟抿着嘴偷笑,想起前世那些不分昼夜备考注会的日子,都是她的青春,她的血泪史啊。
“小姐!小姐!”
一把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高声唤着赵云舟。
“庆余?”静香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打趣道:“哟,你这是让哪家的大黄狗撵了么,瞧你气喘吁吁的。”
庆余咧着嘴憨厚一笑,也不同静香争辩:“小姐快回去吧,京都家里来人了。”
“哦?这么快么。”赵云舟知道迟早京都会来人,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来者何人?”赵云舟问道。
“海棠。”
“海棠啊……”赵云舟吟哦道:“行,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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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州城外三百里。
一队不起眼的车马正朝着蜀州而来。
这队人马统共七匹马一驾车,前三后四,车驾居中。
车驾门窗紧闭,窥不见里面的风景。
马上的七个壮汉,个个相貌普通,衣着朴素,乍一看像是普通的商队或远行的路人,可靠近了仔细分辨,会发现这些人个个眼含精光,太阳穴高高凸起,皆是习武的好手。再仔细瞧瞧,他们穿的衣服虽款式一般,但衣料上乘,就连胯下的马匹也皆是汗血良驹。
走在最前面的那名男子紧了紧缰绳,抬起左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后面跟着的车马便都停了下来。
“公子,”为首的男子调转马头,行至车驾旁恭声道:“前方有一座茶肆。”
“嗯。”
车里响起一把低沉的男声,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为首的男子又对其他几人道:“到前面休整片刻。”
这队车马不是别人,正是自京都而来,要远赴函谷戍边的六皇子李衮和他的暗卫,方才同他说话的那位,便是暗卫首领,夜十三。
李衮一身素白衣服,手上捏了卷书,正聚精会神地读着。
忽又想起什么,抬手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一旁的暗卫见他掀了帘子,驱马上前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快到蜀州了吧?”
“是,再往西行三百里便是蜀州地界。”
“新上任的四品侍郎赵品是从蜀州提上来的,此时蜀州的知州是何人?”
“回公子的话,翁乾。”
“哦?翁老的独子,翁乾?”
“正是。”
车帘复又放下,李衮拿起书继续读着,低声道:“翁老就这一个儿子,倒也舍得放出京都,难得。”
夜十三耳力好,听到了李衮的呢喃:“公子可是想在蜀州多呆几日?”
李衮未答。
但夜十三自幼跟在李衮身边侍奉,对他的心思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知道他是默认了。
当年皇贵妃娘娘身怀龙胎,害喜害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御厨日日变着法烹制佳肴,可没有一样能提起娘娘的食欲。
一日宫中某位蜀州来的厨子,做了一道蜀州小吃酸辣粉,捧到娘娘面前。这小吃本是民间菜肴,难登大雅之堂,不曾想却令娘娘胃口大开,用了好些。
此后娘娘整个孕期的饮食皆由这位御厨操持,什么青团,豆腐脑,凉粉,汤圆,这些寻常妃嫔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小吃,皇贵妃娘娘却格外喜欢。
夜十三暗自揣度,殿下大概是忆起了娘娘,想在蜀州逗留几日。却又拿不准新任知州是不是高氏一党,这才有方才那一问。
翁老年过六旬,是个刚直不阿的言官,便是天子有错,也敢在朝堂之上当面斥驳,其性之刚,天下皆知。有这样的父亲,翁乾自然不会是高后一党。
“公子可曾听过南甜北咸的说法?”夜十三又问道。
“不曾。”
“说的是这豆腐脑啊,北方吃咸口,南方吃甜口。”
李衮挑起车帘,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个眼风:“你想说什么?”
“嘿嘿,”夜十三笑道:“关于豆腐脑到底是咸口好吃还是甜口好吃,自古便争论不休没个定论。偏偏这蜀州,嘿,人家的豆腐脑既不是咸口也不是甜口,竟是辣口。”
“哦?还有辣的豆腐脑?”一旁的夜九也来了兴趣:“好吃么?”
“我也没吃过啊。”夜十三无奈地说道:“不止是辣口豆腐脑,还有那个什么酸辣粉,辛辣中带点甘甜,甘甜里又带点酸,蜀人还爱往里面加一味苜蓿草,口味甚是独特……”
众人赶了一天路本就有些饿了,被夜十三这么一说,立时偷偷咽起了口水。
车内的李衮轻轻扯起嘴角,暗道一声这夜十三果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是随口问了两个问题,他便把自己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夜十三。”李衮故作深沉地喊道。
“在,公子有何吩咐?”
“再多说一句,到了蜀州你便只能吃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