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术思想与成就
钱氏行医六十载,被尊称为“儿科之圣”“幼科之鼻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钱乙幼科冠绝一代”。钱氏创造性地提出小儿生理病理特点、注重望诊、确立五脏辨证纲领、重视调治脾胃、善用清法、因时制宜等一系列学术观点,使儿科学体系初具系统性、完整性,为中医儿科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1.提出小儿生理病理特点
钱氏创造性地提出小儿有两大生理特点。一曰“五脏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壮”,指出了小儿在形体上脏腑娇嫩、形气未充的特点,虽脏腑的形和气均为不足,但以肺脾肾三脏尤为明显,其中又以肾脏为重点,强调“肾主虚”,这为后世“肺脾肾常不足,心肝常有余”的理论打下基础;二曰“自生之后,即长骨脉、五脏六腑之神智也”“又生变蒸者,自内而长,自下而上”“故以生之日后,三十二日一变”,指出了小儿在机能上生机旺盛、发育迅速,其形体、神智都在不断地变化、蒸蒸日上。变蒸主要发生在出生后至一岁,“变且蒸,谓蒸毕而足一岁之日也”,钱氏认识到年龄越小生长发育速度越明显。
病理上,由于小儿脏腑娇嫩、形气未充,卫外功能低下,易感受外邪,受邪后正不敌邪则易虚,邪气乘虚而入,迅速传变,又形成小儿“易虚易实,易寒易热”的病理特点。如《小儿药证直诀·诸疳》言:“小儿易虚易实,下之既过,胃中津液耗损,渐令疳瘦。”又言:“故小儿之脏腑柔弱,不可痛击,大下必亡津液而成疳。”钱氏熟谙小儿病理特点,在治疗上强调小儿病忌妄攻妄下,要谨慎辨证寒温得宜,“小儿易为虚实,脾虚不受寒温,服寒则生冷,服温则生热”。由于小儿生理上脏腑娇嫩、形气未充,所以不仅容易受邪,也容易误治,邪气易实而正气易虚,实证易转为虚证,寒证易变为热证,热证也易变为寒证。提示医者治疗小儿疾病要及时、正确、谨慎,时刻注意辨别疾病的虚实寒热变化,并用药得当。钱氏打破了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少小婴孺方》中“小儿病与大人不殊,唯用药有多少为异”的说法,奠定了中医儿科学生理、病理特点的理论基础,对把握小儿疾病的发展变化规律及儿童合理用药具有指导意义。
2.四诊合参,尤重望诊
儿科古称“哑科”,钱氏曰:“盖脉难以消息求,求证不可以言语取者,襁褓之婴,孩提之童,尤甚焉。”钱氏诊病灵活细致,自有法度,通过长期的临床实践独创小儿脉法,总结出“脉乱”“弦急”“沉缓”“促急”“浮”“沉细”六种脉象。钱氏在四诊合参中,尤重望诊,如望面色及目内证、望排泄物、望形态动作。
《小儿药证直诀·面上证》曰:“左腮为肝,右腮为肺,额上为心,鼻为脾,颏为肾。赤者,热也,随证治之。”将左腮、右腮、额上、鼻、颏等面部不同部位分别归属于肝、肺、心、脾、肾五脏,通过望面部部位及色泽判断病脏及病性,如赤色主热,若额上部位出现赤色,则代表心有热证。又如《小儿药证直诀·目内证》所言:“赤者,心热,导赤散主之。淡红者,心虚热,生犀散主之。青者,肝热,泻青丸主之。浅淡者补之。黄者,脾热,泻黄散主之。无精光者,肾虚,地黄丸主之。”此是通过望眼的色泽判断疾病的五脏虚实并遣方用药。望排泄物:“吐乳,泻黄,伤热乳也。吐乳,泻青,伤冷乳也”“吐沫及痰,或白、绿水,皆胃虚冷”“吐稠涎及血,皆肺热”“大便乳食不消或白色,是伤食”,等等,通过观察呕吐物及二便等排泄物判断疾病寒热虚实。望形态动作:通过特殊姿态动作判断病因,如“弄舌”为脾脏微热,“手足之动摇”“手寻衣领及乱捻物”为肝热,“手掐眉目鼻面”因于肺热,“合面睡”为心热等。这些观点对于现代中医儿科临床仍有很大的指导意义。
3.确立小儿五脏辨证纲领
钱氏以五脏为基础,以证候为依据,确立了小儿五脏辨证纲领及治疗原则。《小儿药证直诀》总结小儿五脏病证为:“肝病,哭叫直视,呵欠顿闷,项急。心病,多叫哭,惊悸,手足动摇,发热饮水。脾病,困睡,泄泻,不思饮食。肺病,闷乱哽气,长出气,气短喘息。肾病,无精光,畏明,体骨重。”用“心主惊,肝主风,脾主困,肺主喘,肾主虚”来归纳五脏的主要证候特点,以五脏为纲分类小儿常见病证,使脏腑辨证更趋于规范化,这种以脏腑病机立论的辨证论治思想,可谓开五脏证治之先河,至今仍为儿科教材五脏辨证纲要的主要内容。
治疗原则上,钱氏根据《黄帝内经》五行生克关系与五脏虚实理论,以五脏辨证为依据,提出治五脏病要“视病之新久虚实,虚则补母,实则泻子”,“治之泻其强而补其弱”,“肝病补肾用地黄丸”,“肝实治心予导赤散”,即是其治法运用的具体体现。钱氏重视整体观念,绝不孤立地看待每一脏腑的证候,而用五行生克乘侮关系推求病机,重视五脏生克乘侮关系对疾病发生发展的影响,判断病情轻重缓急和预后转归,如“假如肺病又见肝证,咬牙多呵欠者,易治。肝虚不能胜肺故也。若目直大叫哭,项急顿闷者,难治。盖肺久病则虚冷,肝强实而反胜肺也”。钱氏依据五脏辨证,利用五脏间的生克乘侮规律来阐释五脏病变时的相互影响,并自立五脏补泻方剂,这些思想及治疗经验至今仍值得借鉴。
4.辨证论治,尤重脾胃
钱氏认为脾胃失调是导致各种疾病的主要因素,“脾胃虚衰,四肢不举,诸邪遂生”。《小儿药证直诀》从内容来看,脾胃相关内容占一半以上,如上卷脉证治法81条中论及脾胃者有42条;中卷记尝所治病二十三证中,从脾论治者12证,兼治脾者3证;下卷“诸方”方药有119方,脾胃方有66首。钱氏不但把吐泻、吐乳、食不消、腹胀、腹痛、疳积、慢惊、虫症、虚羸等病的论治归于脾胃,而且认为疮疹、咳嗽、夜啼、肿病等也与脾胃相关,可从脾胃论治。无论何种疾病,只要涉及脾胃,钱氏必以脾胃为中心,或先顾脾胃,后治他证,或先治主证,后理脾胃,如日晚抽搐“当补脾治心肝”,伤风腹胀“当补脾,必不喘后发散,仍补脾也”。
钱氏在调治小儿脾胃病时,认为“小儿易为虚实,脾虚不受寒温,服寒则生冷,服温则生热”,故运脾为贵,治疗思路是“脾初虚而后结积,治宜先补脾,后下之,下后又补脾”,以“不可有泻无补,攻伐生生之气”为准则,力求消补兼施,寒热并投,以运为补,以适应小儿脾胃的虚实寒热之变。所化裁创制的很多传世名方,皆体现了补脾助运的思想,如异功散、白术散均为四君子汤加味而成,其他方药中还常配伍顾护脾胃之药,如泻白散佐以粳米、甘草,安神丸加入干山药、白茯苓、甘草。
给药方法、饮食调养方面,钱氏的许多方药用“饭和丸”“麦糊丸”“粟米饭和丸”“蜜丸”及“米饮汤下”“乳下”,以蜂蜜、面糊、米糊等做成丸剂,或用蜜水、米饮、乳汁等调服以保护胃气,减少对脾胃的损伤。在饮食护理方面,钱乙提出“忌口”“慎口”“不可令饥”“频与乳食”等养护脾胃观点。钱氏注重顾护脾胃的学术思想,对儿科临床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5.热病及疮疹,善用清法
在五脏证治的基础上,钱氏内伤重调脾肾,外感时邪热病喜用寒凉清泄之品。他认为外感实热证居多,治疗应以清凉为主。《小儿药证直诀》上卷脉证治法中运用清法者居多,其所载五脏病中,肝、肺、心均有热证,如“肝热……泻青丸之……泻白散主之”“肺热……甘桔汤主之”“肺虚热……治之散肺虚热,少服泻白散”。下卷诸方,清凉之剂也较多,如泻心汤、导赤散、泻青丸、泻黄散、泻白散等。“小儿急惊者,本因热生于心……故利惊丸主之,以除其痰热。不可与巴豆及温药大下之,恐蓄虚热不消也”。对急惊风证,多从热痰惊风治起,以泻青丸清肝、泻心汤泻心、利惊丸涤痰、抱龙丸醒神等多法合用,说明钱乙对热病急症已有成功的救治经验。
另外,对类似现代天花、麻疹、水痘、烂喉丹痧等疮疹,钱氏认为是“天行之病”,并提倡“行温平之功,有大热者解毒”,治疗原则是以“温凉药治之”“不可妄下及妄攻发”“宜解毒”,目的是使邪毒能从外疏散,从里清解,而不至于内陷。代表方药即紫草散,能达开泄散风、清解热毒之功。若疮疹黑陷,以百祥丸、牛李膏下之;若出现吐血衄血,则可用生犀磨汁服之;疮疹病后阴虚津伤,余焰未尽,上攻口齿,用五福化毒丹;疮疹入眼成翳,轻则用羊肝散,重则用蝉蜕散。钱氏对急性出疹性疾病在病因学、治疗学方面有了进一步发展。钱氏提出“热证疏利或解化后,无虚证,勿温补,热必随生”的观点,也对后世温病学派治疗思想的形成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6.因时制宜,天人合一
钱氏重视天地自然对小儿脏气盛衰的影响,擅随季节气候的变化而辨证用药,根据发病的时辰分析病因病机,治疗疾病。如从五脏发病季节,根据五行相胜指导用药及预判转归,“肝脏病见秋,木旺,肝强胜肺也,宜补肺泻肝。轻者肝病退,重者唇白而死”,“肺病见春”,“心病见冬”,“肾病见夏”,“脾病见四旁”,“皆仿此治之”。发搐时间不同可归属不同脏腑,根据发病的时辰确定所在脏腑来治疗,如早晨(寅卯辰)发搐,“此肝旺,当补肾治肝也”;日午(巳午未)发搐,“此心旺也,当补肝治心”;日晚(申酉戌)发搐,“是肺旺,当补脾治心肝”;夜间(亥子丑)发搐,“当补脾治心”。
钱氏用药的一般原则,即冬季少用寒凉药,夏季少用温热药,如夏秋吐泻,他认为“五月十五日以后……小儿脏腑,十分中九分热”,故多实热,脾热者用玉露散以泻之;中秋(八月十五日)后发生吐泻则脾胃寒为主,当用益黄散以补脾,不可下之。对于咳嗽,“八九月间,肺气大旺……法当以葶苈丸下之”,“十一月、十二月嗽者……当以麻黄汤汗之”。钱氏根据季节气候时间判断疾病并指导用药的观点,既体现了中医天人合一思想,也对时间医学的发展有积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