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辩经论道
孙策一溜烟就跑了过去,拉住那妇人的手道:“阿母,人我已经喊来了。你可不要再生我等气啦。”
吴夫人瞪了他一眼,然后对着郭嘉等人见礼道:“策儿自小顽皮,我带他给你们赔罪了。”
郭嘉几人连忙还礼道:“不敢。”
接着吴夫人引着众人入席落座。郭嘉发现她在这周氏就像是在自家一般,指挥调度这些周家众人如臂指使,而那些周家之人也都安之若素,看的他暗自称奇。
酒过三巡后,这吴夫人起身道:“自从黄巾乱起,我那良人常年在外征战,少有归家之时。这策儿又向来不服管教,他父也不在身边,每每在外惹祸,听说昨日还冒犯了你们。”
“想我一妇人,如今还暂居在瑜儿家里,带着他们兄弟四个,这老大现在如此胡闹,将来他那几个弟弟可想而知,我实在愧为人……”
孙策听了这话羞愤的耳红面赤,无地自容。
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打翻了桌碗。大喊道:“阿母,孩儿再也不惹祸了。今日竟然让你受如此大辱,我……”他边说边用头叩地,几下就已经满脸血红了。
周瑜慌忙起来拉住了他。
郭嘉如同吞了只苍蝇般的浑身难受,他竟然成了这吴夫人教子的工具,而他还不得不配合。
“夫人蕙质兰心,实在是言之太过。我观孙兄弟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不凡。况且昨日只是一场误会,早已解开,还请不要再提。不然我等也没有面目在此矣!”
吴夫人见此收了颜色,她上前怜惜抚摸着孙策的脸,替他擦去血迹。不住的温言安慰,没一会孙策就喜笑颜开了。
众人重新落座后,吴夫人笑道:“我那良人这些年拼死征战,总算攒下了点功劳,去年长沙有乱贼造反他蒙朝廷信重当了太守之职,如今总算安稳下来,不用我们母子整日提心吊胆了。”
郭嘉赞道:“孙府君勇挚刚毅,我等久仰大名。”
吴夫人问道:“郭君,我听说你们芍陂那边发展的很是不错,聚集了很多北方逃难来的百姓。”
“世道混乱,求个活路罢了。”郭嘉心下冷笑道。
“哎,我等自然知道你们很不容易,可你们聚众而起难免侵占本地人民生计,如今流言四起官府颇有微词。我那良人也曾来信说朝廷也有耳闻。这般朝野侧目,一个不好恐怕大祸将至呐!”吴夫人满脸忧心的道。
郭嘉用力的握了握拳头,深吸了一口。他只是想出来玩玩罢了,这吴夫人总是给他添堵。
他起身道:“多谢夫人提点,然我等都是活不下去的小民,逃难到那洪涝的芍陂。修堤坝疏沟渠、开荒田刀耕火种,前年也已经归附官府,登记在册,每年的赋税按份缴纳,实在不知道为何会有人非议我等。”
吴夫人听了一怔,然后强笑道:“原来如此,那想必我之前听到的都是谣言了。今日有缘相见,日后可要多多走动呢!”
之后他们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郭嘉等人告辞离去。
周瑜连忙起身相送,快到了门口。郭嘉见周瑜一路态度谦虚,谈吐风雅,心中好感顿生。
他对着英姿勃发的周瑜道:“大变在即,你们好自为之吧!希望再见之日还能与你共饮。”
说完就去了,留下周瑜站在原地默默的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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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吴夫人的宴席回来后,郭嘉生了一晚上的闷气,直到第二天出游才渐渐散去,之后的几天他好不快活。
“典校尉,这陆府君终于有空见我们啦。”郭嘉略带遗憾的对典韦道。
典韦问道:“郭兄弟,你是觉得没玩好吗?”
郭嘉脸上一红道:“这陆府君一直不见,在下只好在周围打探一番情报呀!”
典韦若有所悟道:“原来郭兄弟是在打探情报,我还以为你是在玩呢。”
郭嘉连忙岔开话题道:“典校尉,我等明天要去见陆府君,此行或许会有变故,在下先回屋思虑对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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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和典韦在一间幽静的内室见到了陆康。
他心中惊讶,这陆康居然只带了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和他们相见。他面露笑容见礼道:“小子郭嘉拜见陆府君。”
陆康正襟危坐着,注视郭嘉道:“郭嘉,郭奉孝。听说你是为了给父母治病才投靠了张安,你没有辜负奉孝此字。”
郭嘉笑道:“张将军当初邀请来了张神医,顺便看好了我父,陆府君这么说也没错。”
“哼!将军?他算什么将军?不过一个乱贼罢了。奉孝,你也是士族出生,怎能投身于污泥?”陆康听到郭嘉称张安为将军,气的吹胡子瞪眼。
让安坐在一旁的陆议缩了缩脖子,担忧的看着郭嘉。
郭嘉看着这个六十多岁业已须发皆白的耆老,暗道“真是个老顽固呐!”
他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恭敬的问道:“听闻陆府君曾是臧公的门生?”
陆康见郭嘉答非所问更加生气,不过这个问题涉及到他的举主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生硬道:“正是,奉孝你休要胡言。”
郭嘉恭敬道:“陆府君在上,小子不敢乱言。只是我身旁这位典校尉也和臧公有一番渊源。”
“是何渊源?”陆康狐疑的看着俩人,典韦的事他也有些耳闻。
郭嘉道:“典校尉的父亲曾经就在臧公麾下,正是死于那场讨伐匈奴之战。”
这话一出典韦双眼猛然睁大,目光如炬的看着陆康。
陆康心中一惊,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典韦。177年的那场大败太过沉重,太过沉痛……如今臧旻已经死了,羞愧而死。
陆议从来没见过从祖父这么无措的样子,他一会担忧的望着陆康,一会又好奇的看向郭嘉和典韦。
郭嘉起身郑重道:“小子不才,读过几本经书今天想和府君一辩!”
这话让其他的三个人都大吃一惊,18岁的郭嘉居然主动找60多岁的陆康辩经!
在这个时代辩经是件很神圣的,是很严肃的事情。是文人之间的沙场!如果郭嘉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他是阳翟郭氏的嫡子陆康也会不屑一顾,但郭嘉如今代表的是安家军,他不能拒接。
陆康脸色凝重的看着郭嘉,心中没有丝毫小觑。
安家军用这些年的变化告诉了所有人,他们不是等闲之辈。而其中郭嘉和戏志才都被视为州郡之才。
“好……老夫答应了。”
郭嘉见陆康答应,中心翻涌出无限的兴奋和快意。脸上严肃问道:“敢问府君当今天下动乱,根源何在?”
旁听的陆议浑身一震,这个话题连幼小的他都知道非同寻常,他开始全神贯注起来。
陆康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郭嘉,回话的声音低沉而厚重:“根源在陛下亲信宦官,滥用小人。”对于他这为大儒、名士、高官来说,这是唯一的答案。
“请问府君,当作何解?”
陆康道:“恢复周礼,推行仁政,不行杀戮。自然国泰民安。”
“哈哈哈……”郭嘉放肆的笑了起来。
陆康淡淡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笑,阳翟郭氏世代家传《小杜律》。呵!难道你想通过这安家军来再行法家之事吗?”
郭嘉淡然一笑“府君误会,我乃郭氏小支并没有得授全部《小杜律》。更何况在嘉看来,不管是儒家还是法家,都不能解决这乱世的根源!”
“大言不惭,你如果只会夸夸其谈,还是退下吧。”陆康轻蔑的看着郭嘉,自战国以后向来非儒即法,而道家刚刚经过黄巾之乱,郭嘉敢说出口,他立马就把人轰出去。
郭嘉正色道:“天下治道,不在空谈,而在力行!春秋之时,诸侯战乱而有百家争鸣,才有了儒、法、道、墨,至今已近千年矣。”
“千年时间,沧海可变桑田。又怎能有不坏的至理?”
“狂徒……竖子!你好胆,竟敢毁谤圣人!”陆康被惊的身子后仰,他指着郭嘉惊怒道。
“哈哈,空谈误国,错的东西注定要被时代所遗弃!”郭嘉毫不畏惧,大笑道。
“你……你……好,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这狂徒能说出个什么!”陆议连忙过来扶住浑身颤抖的陆康。
“在小子看来,治道在于治人。而人性善恶互存!”郭嘉掷地有声道。
陆议给陆康拍背的手一顿,他惊愕的看着郭嘉,性恶性善从孟子和荀子时就开始争论,已经延续多年,如今他竟然敢说善恶互存,这是要为所有人为敌吗?
“哈哈哈,你个狂徒果然无知无畏!可笑至极!”陆康笑了,他挥手让陆议走开,红光满面笑道。如果郭嘉只是如此,那不足为虑。
郭嘉轻笑着继续道:“人性中有仁爱、友善,也有贪欲与懒惰。”
“有仁爱才有孕育子女,有友善才有邻里和睦。”
“有贪欲才有盗贼与杀戮,有奢望才有声色犬马,有懒惰才有穷困潦倒!”
郭嘉目光炯炯看着陆康道:“儒生向来空谈仁义道德,妄图恢复周礼。实则是纵容恶行,蒙蔽幼稚的大伪之言!”
“所以必须用礼来维护人性的善,用法来匡正人心,去恶向善。如此以人为本,儒法并用才能治乱归正矣。”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陆议不安的看着从祖父,因为郭嘉的话他无法反驳,在他幼小的内心中觉得没错。
陆康整理了衣着,重新正襟危坐了起来。他赞许着对郭嘉点着头:“以你这个年纪,能说出这些,相当不错了!”
陆议瞪大了眼睛,难道从祖父要认输?这怎么可能!
郭嘉恭敬答谢道:“府君过奖。”
“呵!不过你以为套个人治就能欺骗的了我等吗?你所言这些不过还是法家之谈罢了。”
他站起身遥望着远方,思绪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跟着那前赴后继的贤士们寻找救亡之路。
“儒法之争历经多年,早已互相依存,你说的这些只是用善恶互存引人耳目,其内容也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郭嘉并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陆康说的没错,但这也确实是他苦思多年的为政之道,他觉得可行。
陆康面色复杂的看着郭嘉道:“你这种人,我们族中也出现过几个。你们天资聪颖,什么东西一看就会,一学就明。谁都管不了你们的,整个天下都不被你们放在眼里……”
他说完指着陆议道“就说这小子,将来不会比你差的。”
郭嘉典韦都好奇着看向陆议,认真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生的唇红齿白,惹人喜爱。
陆议被三人盯着也难免害羞,他起身拜道:“回从祖父,孩儿听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此后当勤勉不坠,不负您今日之言。”
陆康上前摸着陆议的脸叹道:“跟你高祖父真像啊。”
接着他对郭嘉道:“但你们这些聪明人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过骄傲!”
他阻止郭嘉的反驳接着道:“想来你到芍陂已经两年多了,但芍陂那么多变化你刚刚却一点没讲。”
陆康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道:“你可知道,当初戏志才到了芍陂没多久我们就注意到他们了?”
郭嘉脸上的自信随着陆康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片肃穆。
陆康道:“你们的事情我们都有听说过些,颇有传奇。欸……汉初曾有黄石公和张良,如今又出了张安这般的异数,难道这世间真有仙人吗??”
像他这般活到花甲之年的人,难免疑神疑鬼,此时一面的迷茫。
他接着自语道:“听闻这张安总能想出一些新奇的办法,拿出一些新奇的东西!这些是真的吗?”
郭嘉立马想起了造纸术、印刷术、水稻……这些事物,又想到群众运动、分田免赋、简化文字、推广教育、取消特权等一系列的想法,不由得答道:“正是”
“嘿!据传这张安只有中人之姿,你这般聪明人自然是瞧不上他的。可他又确实很神秘,所以你才愿意在他身旁看一场好戏,你说可对啊?”陆康冷冷的问道。
《三国志》:逊少孤,随从祖庐江太守陆康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