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陆康

郭嘉神情严肃的挺直了身子，他铿锵有力的答道：“府君错了！将军的天资虽然不高，但是他克己用功，虚怀若谷，平等对待所有人，又心怀济世之志，是嘉心中理想的明公！”

典韦握紧的拳头放松了，他只知道张安对郭嘉很好，如果郭嘉忘恩负义……

陆康轻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没有看出芍陂这些年变化如此巨大的原因呢？还在这里说什么善恶互存，儒法相济？”

郭嘉郑重行礼道：“多谢府君指点，小子确实是狂妄自大，放着眼前的至理却视而不见，竟然如此盲目无知。”

陆康赞许的点点头，接着道：“听说当年张安第一次见你就说过……”

突然那年幼的陆议跪倒在陆康面前道：“从祖父，孩儿听了您们的谈话，深受启发。今愿改议为逊，立誓终生不敢自傲！还请您允许。”

陆康经过短暂的愣神后，他的心像鲜花般突然绽放开来。他摸着胡子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孩子，你比某些人强些啊！以后你就叫陆逊吧。”

郭嘉幽怨的看着那个小孩子，他深感这一趟出门诸事不顺。先是碰到了孙策和周瑜要强买他的马车，接着又被吴夫人给当做教子的工具，到了如今竟然还被一个娃娃给羞辱了。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陆康说的没错，曾经的他太骄傲了。一直以为天下事皆在他抚掌之间，可这一路的经历让他明白并非如此。

他也正襟危坐起来，肃然的向陆康请教道：“愿听陆府君教诲。”

陆康这才收回对陆逊赞赏的目光，转头对郭嘉继续道：“听说当年张安第一次见你就说过“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有所养，幼有所教”是吗？”

郭嘉追忆道：“正是。”那年他才13岁，跟之前见到的周瑜孙策一般大小，可谁又能想到，有人会对那时他大谈家国天下呢？还信誓旦旦的让他去做“留侯”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真是好志向啊！更可贵的是那时这张安不过一个刚刚及冠孩子罢了，这么些年他还真的这么做了。听说他有一位神秘又高明的老师，教了他造纸术和印刷术，还有这些理念和学识？”陆康说起张安时神情感慨，谈到那神秘的老师时，既向往又迷惑。

“正是。”

陆康问道：“他这个老师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听说过。世界真的有这般人吗？”

“如果不是有人教了将军这些，难道是天授吗？”郭嘉反问道。

“老夫活了六十多年，神鬼之说听的多了，也见的多了。嘿，天授……”陆康突然住口，因为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转言问道：“想必你此时也明白了吧，你们能发展这么快，不是因为你们哪个人，也不是什么机运，而是张安带来的那些新理念和新技术。”

“技术”一词陆康说的很生硬，因为这是一个新词，正是从芍陂传出来的。

陆康看郭嘉陷入沉思，他喝了会茶。才接着笑问道：“戏志才只用两三年就把芍陂开荒成能养活30万人的宝地，他是会道术吗？”

郭嘉回道：“戏长史能做到这些首先是因为将军从那些大户收集的粮食，让他们可以放心开荒，后来他修整了沟渠，耕种了水稻……”

“对！水稻。如果不是水稻，能有如今的你们吗？”陆康打断道。“水稻是你们这些聪明人能想出来的吗？”

郭嘉答道：“水稻自然是不能空想出来的。”

他彻底醒悟了，安家军能有今天跟他没多大的关系，这都是因为张安重视百姓，重视工匠，重视技术，带来了许多新事物一点一点做到的。

陆康面露赞许道：“孺子可教也。”

他接着怅然叹息道：“哎，这朝廷……老夫我一生尽忠职守，心向汉室。可先前不过直言让国家不要增加税收，就被囚车押入了洛阳。嘿，老夫怎么没死在路上呢？”

“想我吴郡陆氏一族传世500余年，跟了这汉室也近400年……事到如今老夫绝不会叛汉的！”说到最后陆康又恢复了那个威严古板的老府君模样。

郭嘉劝道：“府君，刘氏能得天下也是反了秦的，此事并无对错，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众生的天下！”

“如今汉室无道，朝野内外民心尽失，已是无可补救了。还请您为家族计，为子孙计！不要守此愚忠。”

“老夫一把骨头，半只脚都在棺材了。就为这汉室陪葬吧！”

陆康指着陆逊道：“不过这些孩子们就不用跟着我胡闹了，将来的路就让他们自己选吧。”他转头对陆逊嘱咐道：“陆逊，将来你要照顾好绩儿。”

陆逊见此眼含热泪的答应了。

郭嘉见此已经明白这陆氏是准备分散投注了，随即他又醒悟，这汉室哪还有什么好投注的，也许这陆府君真是想以死尽忠吧。

陆康对着郭嘉和典韦郑重道：“老夫年老体衰，除了这舒县其他的事情已经顾不过来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郭嘉恭敬回道：“多谢府君指点，今日一晤嘉受益终生。”

陆康接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道：“我们吴郡陆氏和顾氏向来讲好。如今顾氏的家主顾雍就任合肥县长，这封信我想请你帮我送去，不知道你愿意吗？”

郭嘉大为惊喜，连忙拜下道：“小子敢不从命，愿为府君效命。”

“嘿！你不要高兴太早，这顾氏的新家主顾雍可不简单呐。哎，乱世将至龙蛇起陆啊，将来不知……”陆康感叹着摇摇头，接着又叮嘱郭嘉：

“那里不光有顾雍，还有他的老师--当代大儒蔡邕也在。这人的学问比老夫可高多了，你要小心应对。”

郭嘉心中非常感激，他感受到了陆康对他的关心和期待。

-----------------

走出了郡衙，郭嘉看着熟悉街道，内心感到恍如隔世。

他收敛了平日的嬉笑，默默的走回了谒舍。

这一世的郭嘉由于很早就遇到了张安，他并没有经历原来的双亲早早离世，家道落败，人间冷暖。

此时的他顺风顺水，平安喜乐。终究少了些雕琢，可今日与陆康的一会，让他多了些谦逊，多了些敬畏，少了些自命不凡与顽皮，他仿佛一下长大了不少。

典韦忽然问道：“郭嘉，将军真像那陆康说的只是中人之姿吗？”

郭嘉被这话从反思中拉了回来，他认真对典韦回道：“典校尉，曾经我确实是这么觉得，但现在我才发现将军那是大智若愚啊！”

典韦也严肃的道：“某很认同将军的志向，不管是聪明也好愚笨也罢，只要我们努力去做，志向早晚会实现的。”

郭嘉认真回道：“典大哥说的很对，相比于那些智巧，行动才是最重要的。”他突然发现这个一直被他当成莽夫的典韦，原来也是一个值得称赞的人，从前的他实在是太过自大了。

郭嘉已经没有了玩闹的心思，他让人打点行装，准备改变行程，直接前往合肥。

典韦道：“郭兄弟，你此去合肥需要先跟将军请示。”

郭嘉笑道：“我会跟将军请示的，我们先往回走吧，芍陂和合肥都在北边呢。”

典韦见此，才开始安排了起来。

在快马通传下，不过几天就带回了张安的答复。

张安对郭嘉此行的成果大加赞赏。同意他继续前往合肥，并嘱咐他们安全为上。

有了正式任命后，众人立马转道直奔合肥而去。

此时的合肥还不是那个让东吴闻之色变的梦魇，如今的它只是一个户不满万的小土城罢了。

不知道这一世还会不会有刘馥对它苦心经营，张辽还会不会在此大展神威。

郭嘉等人赶到合肥以后先是沐浴休整了一日。次日正式给顾雍递交了拜帖后，他正准备跟典韦等人在合肥当地转转等待消息时，不想顾雍派人来请。

他们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大宅院。这处宅院虽然没有周氏的府邸那么宽大，但同样布置的精细典雅。

一路泉石林木，楼阁亭轩，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

正行走间，郭嘉忽然听到了一阵琴音。

那琴声宛转悠扬，荡去了郭嘉心中的尘埃，似乎能拨动他的心弦。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奔流着，这河水如丝绸般柔滑。

它抚过了田野，穿过了树林，翻过了山岩，最终流入一处大湖，在这湖中有一片碧绿的荷叶。

他看到一朵美丽的荷花正在风中摇曳着，突然就被一片漆黑笼罩，在那模糊昏暗中他隐约看到那荷花枯萎凋零了……这般不详的征兆猛的惊醒了他。

注：古代人称呼莲花为芙蕖，这里用现代称呼，今后很多太过拗口的名称都会酌情更改，不再赘述。

再次睁开眼，郭嘉发现他已经来到了一片竹林前，一旁的小亭里坐着两人。

郭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激荡的心神，暗中确定了俩人的身份后，上前见礼道：

“在下郭嘉，见过蔡公，顾县长。”

蔡邕和顾雍也起身见礼，然后给郭嘉让座。

蔡邕笑道：“郭小子，刚刚你怎么好似神游啊？”

郭嘉看这蔡邕如今五十多岁，相貌异于常人。皮肤白皙光滑、大额头、大鼻子、大耳垂，非常引人注目。

“蔡公，刚刚我的心神忽然被琴声引动，是在下失礼了。还请二位见谅。”

听了此话，一向举止端庄，沉默寡言的顾雍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狠狠的审视着郭嘉。

蔡邕也无比惊诧，他仔细的打量起了郭嘉。好半晌才问道：“你可知刚刚弹琴的人是谁？”

“在下不知。”郭嘉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他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当真不知？”蔡邕又问道，他还以目光询问着顾雍，顾雍摇了摇头。

“当真不知。”

“郭嘉，你刚刚可有看到了什么？”蔡邕问道。

“我看到了河水流向了湖泊，在湖中有一片荷花，其中一朵荷花好美，但突然被一片黑暗所侵袭……”

“住口！”蔡邕打断了郭嘉的回忆，他怒目圆睁的瞪着郭嘉。

顾雍手中的酒水也洒了出来，他同样面带怒意的看着郭嘉。

就在这时，那琴声再次响了起来，柔和而清亮。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抚慰了众人的心绪，一时间三人不再言语，开始默默的聆听着。

“欸……郭嘉，你此来何意？”蔡邕打破了宁静，开口问道。

郭嘉起身拿出陆康的书信，交给了顾雍。

蔡邕见顾雍看了起了信，他接着问道：“郭嘉，听说造纸术和印刷术其实都是张安做出来的，这是真的吗？”

“回蔡公，确实如此。”郭嘉当下把那些事实说了“印刷术当时张将军担心连累家人，就使计交给了太平道。”

蔡邕面色复杂的叹道：“嘿，在这件事上我很感谢他，如今我这《熹平石经》再也不用专门去洛阳手抄了。”他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籍，轻抚着。

“这就是将军的心愿，他想让这世上每个人都能有机会读书明智。”郭嘉道。

“别以为我们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真实用意，如今那些世家大族可是对他恨之入骨的，其中就有你们阳翟郭氏。”蔡邕嗤笑道。

郭嘉不在意道：“小子只是郭氏一个小支，无人在意，也无人过问，这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他又笑着反问道：“蔡公觉得张将军会在意他们吗？”

“这些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我也不在乎。”蔡邕也洒脱一笑，他接着问道：“听说那张安整天跟工匠混在一起，很喜欢那些奇技淫巧，是这样吗？”

这是郭嘉这次出行中第二次听到“奇技淫巧”了，但他的心态已经截然不同。

他严肃道：“将军非常尊重那些工匠，给他们等同官吏的俸禄。”

“是嘛……”蔡邕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其实陛下也很喜欢那些工匠，他曾经也做出过不少精巧的东西。我还记得他有回让毕岚做出过了一个洒水车，就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