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小月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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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篮球场上的他

月季进入中学后,一直是名寄宿生,一周或半个月才回家一趟。

那天中午她与同宿舍的方琴还有左小玉,一起拿着饭盆去食堂,在闹哄哄的大食堂坐下来吃饭,二两白米饭,一份冬瓜汤,这就是午饭。

在回宿舍的路上,露过教师食堂,月季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窗边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帅气的男人,他就是画家柏林。

左小玉成绩特别好,人缘也好,学校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也看到了坐在教师食堂吃饭的大画家,她快人快语:“那个大帅哥呀,是大画家,他姓柏,画家篮球打得很好,球场上经常会有画家的身影呢。”

月季什么都没有说,她才不会告诉小玉,这个画家柏林曾经在她家借宿过。而且,他还是一个她早已认识并且有关系的人。

那天下晚她就有意绕到操场,穿过一片冬青树丛,她站到了篮球场边。

她远远地看到画家柏林在打球,跳跃腾挪,动作潇洒,身手敏捷。有几个高年级的男同学跟着他从场子这边狂奔到那边。

打球的男人也不全帅,但画家柏林打球的姿势真迷人啊。

月季站在操场边,一时忘了时间,一直到打球的人散了,她才赶回宿舍,晚饭时间已过了,那晚她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吃晚饭。

本来就饿,那晚,她的胃一直疼到凌晨。

是饿过了头反而不觉得饿了。

只是一早,从双层床上下来时,她一阵犯晕,后脑勺发热,眼睛直冒金星。

她晕了,一手扶着床架,一手扶着额头,她无声地轻飘飘地晕了过去。

学校医务室来了校医,诊了片刻说:“她这是饿的,没事。但,这个女生不要命了吗?怎么会这么瘦?我看她得去医院查查,顺便测一下血色素,我看她身上的血不及常人的一半,要命,怎么有这么一个人……不要命了吗?”

宿舍里住着11个人,沉闷、杂乱。

月季在十六七岁时,就饱尝失眠,但这世上好像没有一个人关心她。自从第一次来了月事,后来,这种事情再没有光顾她。

除了她每半月步行十里路,回到家取大米及代伙费,母亲一边骂骂咧咧地说吃闲饭的多,做事的少,一边指桑骂槐说,心比天高,读书,读书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回青山种地、嫁人……没有好命,早伏命早超脱!

寄宿生早晚是两只小馒头一碗白粥。那时月季最爱的就是这碗白米粥。

有一天,班主任罗老师把月季及另一名叫金龙的男生叫到了办公室,说画家有意在青山中学停留,做两年支教老师,并说画家主动要给月季与金龙补习素描和美术基础课,这样他们可以报考师范类的美术专业。如果专业达线,基础课的分数可以低好多分。

金龙是镇长的儿子,他父亲就是金叔。

学校找她谈话其实也就是一个正式通知。在二百多名学生里,月季有幸被画家提名学习美术基础。

月季的中学寄宿生活,滋味一言难尽。穷苦人家的女儿,她们自尊敏感孤僻,多数情况下沉默寡言,似乎是因为吃不饱,穿不好,与生俱来的又自卑,不愿被别人注意。甚至,连成绩都不能太好,她们不愿被异性注意,即使有男生注意,她们也会十分冷漠。

月季在三年的寄宿生活中,最怕的是宿舍里老鼠肆虐。在乡间寂静的夜晚,老鼠的吱吱声被无穷地放大,一直到仿佛能够撑满苍白少女的精神世界。为之癫狂,为之沮丧。

月季走出了青山,与星江河水揖别,去外省上了大学,后来到了夷陵做美术课教员,一直一直,她都怕老鼠。

也因为潮湿,月季上中学时曾经被脚上的湿气逼到休学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她躲在家里,赤脚,妈妈很不耐烦,跟她吼道:让你不要穿鞋,把脚插到土里,土会吸掉你脚上的湿气。穷什么鞋,你这样穷讲究,也没人把你当城里人。

月季脚上溃烂了,脚背肿得像馒头,穿不了鞋。

她母亲让她赤脚,把脚插到土里。

大夏天还好,地面是热的,可是,她体质本来就弱,身上寒冷,赤脚时间一长,浑身冰凉。

她的脚受了太多的磨难,后来,没有用药竟然好了。

饥饿,青春期的迷茫,父母的争吵,伴随着多愁善感的月季。

高考那一年,月季的睡眠一直不行,最担心的是老鼠晚上会不会来咬她这边的床,万一不小心咬了她的鼻子或者手呢?所以,她拼命地把头脸全躲进被窝里。

她本来就低血压,气特别短,躲进被窝里,闷得睡不着觉。

人的心理也怪,自那样的寄生生活结束后,月季最怕的是看别人的嘴,最怕的是苞米牙,更看不得的是尖嘴,密齿,又葫芦状地拢起来。

画家柏林很耐心地听月季说自己的经历,尽管画家听过,但仍旧会耐心地听她说,并不打断她,他知道月季在说的时候,情感是开放的,是外泄的,她需要这样的宣泄。听完后,他说:小月季啊小小月季,你要学会利用我,你不知道我的能量有多大,我能帮你,请相信我。

知道吗,为什么小月季离不开了画家,因为,他与奶奶有一样的声音,低哑的悲天悯人的声音,他们两个有一样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是心疼,是不舍,是可怜的眼神。他们说话时嘴唇都是一样的,薄唇,柔软无力的样子。最像的是,奶奶是天生卷发,画家也是。

小月季自认为画家柏林是上天送来的,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让小月季多一个像奶奶这样的人关心她。是的,她不知道人言可畏,也不知道世界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非分之想,迟早会以另一种形式如数奉还,甚至代价更大。

人的视野对待将来总是瞎的。谁知道未来呢,如同谁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怎么被安排的呢?谁知道自己能够活多少岁?

小月季在高中毕业那年的夏天,对,是夏天还没有结束,得到噩耗奶奶竟然离世了。

这一辈子的痛,这一辈子小月季都不能相信,不能放下,不能原谅。当一切不能原谅都做不到时,她只能选择逃避,然后,不能原谅自己。

她觉得,也许妈妈的做法是对的,她不应该远走高飞,不应该心比天高去外地上大学,她应该听从母命,去乡间做一个裁缝。

这样,她就可以带上她的奶奶。

奶奶就不会去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