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埙

我是高天上的虚神，我的名字叫做於。

已经不记得是在多久以前，我就已坐在这高天的王座之上。双脚踏在大地之上，我的小腿是万丈的高山，直抵云天，我的腰身枕在云彩上，巨阔的双手把守着造物的神权。我热衷于观察，但也只是静静的注视万物兴衰，而从不干涉，直到那个生命的出现。

他是一只埙鱼，看起来很像乌龟，是世间最大的鱼，寿命很长，但他碰见我时，还是小小的一只，应该是出生没多久，被潮汐冲上岸，翻了身，在空气中挣扎着，几乎就要死去。

我于心不忍，便从王座上走下，化为人间一个渔夫，将他救起。

二十年的光阴，对神而言，弹指一挥间。当初那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鱼，如今已像一座小山。他还会接着长大，但现在这样就够了，再没有任何生物可以伤害到他。我将离开了。

但他却是将我挽留，经由我手抚养长大的鱼，自然也通一点神性，能够开口讲话，他说：

“您？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嗬，我是个老渔民了，你叫我於就好，但我们以后可能也不会见面了，你尽早离开吧。”

“这，这怎么能行呢？”

他焦虑起来，表示自己必须报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可对于一个神来说，他的造物又能给他什么呢？

“可是我并不需要你帮我实现什么愿望。”

“求求您。”

最终我还是发现他眼中的期盼，也就不忍心再拒绝他，左思右想，开口道：

“那你就带我去到处看看吧。”

他才欣喜起来，邀请我坐到他背上去，然后我们便开始了旅行。

我坐在埙的背甲上，眼中是飞速后退，但没有任何变化的，无边无际的，青蓝色的海洋。埙在海水中飞驰，这恰证明了他的强力——他又很顾及我，身侧激起的水花没有半点打扰到我。

这样的久坐已经持续了近千年，我感到思想有一些僵化，便从他背上站立起来，结果立马惊动了他。

“是我惊扰到您了吗？”

他的声音很苍老了，也许他已经大限将至，但他自己并不察觉，因为我是他的唯一参照物，千百年过去我的容貌没有任何改变，他自然也认为自己依旧年轻。

“不，你做的很好。”

我抖动着身躯，厚积的尘土就落到脚上。我向前望了一眼，甲壳在我身前构成一座拔天的山峰，但我迈开步子开始登山——我朝他的头方向走去。

当我走到目的地，又不知是过了多久。立在他肩上，我发现我们正一路向北，这样是很危险的，我们可能会失足掉下虚渊，那里是太阳休息的地方。

于是我开口制止他，

“埙，我想你的恩情我已经收到，现在是必须说再见的时候了。”

“什么？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恼了您吗？”

“不，我的孩子，你永远是我的骄傲。但是请停下脚步吧！”

我感到虚渊已经近在咫尺。

“不，求求您，就让我完成这唯一的使命吧，您赋予我生命，我应当将我的使命践行下去。”

他却是如此固执，又小心翼翼，生怕触怒我。

太阳神驾着火焰马车从天穹中飞落，我们和着璀璨的霞光，一起从万丈高的渊顶跌落。

海水在这里止步，在跌落中，我们可以看到，海水构成的巨壁中鱼儿如同在空中飞行，亦如飞行的我们。

于是擎天的巨人从虚渊中一跨而起，只消几步就重回他的王座，他的手里捧着一具大鱼的尸体。

我去拜访了另一位古老的神明，并将埙的尸体托付给他。那位古老的神明对我的转变也感到意外，但他是我的朋友，所以他愿意帮我。

我静静的坐在王座上，将脚搁在海岸上，脚趾浸在海水中，被一下一下的拍打，激起白色的浮沫。

我正在期待，期待一个生命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