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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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讽刺

明明是一个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的名字,但仔细回想,却怎么也说不上来。谢阿福看陈山手速极快地在那翻阅资料,他自己也急得满脑门子的汗。他的脑子,怎么就突然这么不中用了?

陈山一边翻阅资料,一边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谢阿福先是搞错了队友的名字,然后又说林大野当时“不在”,光是这两句话就足以让陈山困惑了。

首先,林大野确确实实人在现场,并因重度煤气中毒而殒命,这也意味着谢阿福口中的“林大野不在”不成立。可若是作为施工负责人的林大野在现场,那他们又为何要使用对讲机,用对讲机联系的人又是谁?还有,为什么使用对讲机汇报情况的不是林大野,而是其他队友?

最后,谢阿福还在关键信息点说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名字,这更使得陈山从谢阿福处获得的信息变得一团乱麻。陈山意识到,就像医生说的,脑部神经受损的谢阿福出现了记忆和认知偏差的情况,这趟采访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于是陈山合上资料,“阿福,你看起来有些累了,要不今天的采访就先到这儿,你好好休息。”

谢阿福明白自己出了问题,只能苦涩地点点头,目送陈山离开了病房。

陈山关门离开,此时病房外的廊道上坐着许多看热闹的病友,他们都听说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醒了,想过来看看这个大运势之人的模样。他们用眼神打量着陈山,似乎想看出些门道,一边又在窃窃私语,互相分享着自己在这个事故中已知的部分信息。

这种事不关己外加看热闹的眼神,让陈山想起谢阿福资料上的一个细节。谢阿福出生于螃城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里,97年的时候独自离乡来到螃城打工,但除却这些便再无更多有关谢阿福家庭情况的信息。这也使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医院还是钢厂方,都至今未能联系到谢阿福的家人。

身处于这般冰冷的医院中,却举目无亲。而在工厂里最相熟的朋友兄弟,却已然殒命。陈山很难想象谢阿福得知真相后要如何支撑自己。但这世上可怜人数不胜数,又何止谢阿福一个。

陈山这般想着,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回头便见谢阿福有些虚弱地走了出来,发白的指尖用力地扒着门框,以此来支撑他的艰难站立。

谢阿福似乎是想找护士要什么东西,但护士刚好不在,所以他只是茫然四顾,看着廊道上那些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

陈山突然想起廊道上那些毫不掩饰的议论,心下暗叫不好,刚想要折返把谢阿福带回去,便见谢阿福就像是遭到了雷击般,满脸惊愕地愣在了门口。

下一秒,谢阿福的指尖便失去了扒住门框的力道,整个人就像是拖车顶上坠落的枯黄稻草,直坠在了冰冷的白色地面上。

久远记忆里那“砰”的一声脆响,也把陈山从那冷冰冰的医院廊道里拉了回来。感受到太阳的温暖重新披在身上,才让陈山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浑身冰凉。

“老师?你还好么。”袁褀见陈山迟迟未回答自己,脸色也越发难看,不由得有些担心。

“没事。”陈山深呼吸,把温暖的空气置换进了身体里,然后才想起回答袁褀之前的问题,“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

不重要么?袁褀困惑,但也没再追问。之后,两人便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此时此刻,云山寺的祈愿树下仍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常。陆长松被同事们拉着凑热闹站在树边,耳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讨论把许愿条子挂在哪个位置,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树根下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吸引。

在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下,有一朵小小的紫色花蕊孤零零地破土而出,它颤动着藏在阴影里,好几次都差点被路过的游客给踩到。

锦葵。虽然还只是个小花骨朵,但陆长松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种花的品种,只是这花紫得艳丽,与这素雅的禅式园林多少有一些格格不入,这让陆长松不免想起了锦葵的花语。

在许多人的认知里,锦葵的花语是繁荣昌盛,因为这种花生长强势,且繁殖能力很强,总给人种生机盎然的勃勃活力感。但嫌少有人知道,锦葵还有一层花语——讽刺。

相传在古罗马帝国时期,有一位叫做马鲁提亚力斯的讽刺诗人曾提出,锦葵提炼出来的茶叶具有回复疲劳的功效,这也使得锦葵被视为讽刺诗人的精力源泉,故其有了讽刺之意。

而有趣的是,时间的流逝淹没了时代里许多曾经踊跃的文化创作,以至于这位讽刺诗人如今并未留下什么值得一提的讽刺作品,反倒是他对于锦葵的评价流传于世。这对于一名讽刺诗人来说,很难说不是最讽刺的事。

而当下的陆长松觉得,这个讽刺的花语倒也很衬当下之景,一群研究科学的人,竟在这里前仆后继地成为了神学的拥趸。

“老陆。”一名相熟的同事凑了过来,“听说你女儿马上要做手术了,你要不要也挂个祈愿条上去。”

陆长松抬头看着满树的红布条,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相信医学和科学。”

这座禅意园林是整个云山寺之行的最后一站,陆长松一行人看完祈愿树,走完登高台便返程下山了。同事们相约着下山后一同去吃个晚饭,但陆长松婉拒了,他还要回一趟医院。

回到医院,陆长松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的女儿陆青已经陷入沉沉的深眠中,稚嫩的孩童容颜上满是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疲惫,紧闭的眼角边还残留着泪痕。

“哭过了?”陆长松朝陪床的妻子施红做了个口型,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嗯。”施红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帮陆青掖了掖被角。有些凌乱的碎发从她的鬓角垂落,姣好的脸庞已经许久未施粉黛。

自从女儿查出病后,施红便辞去了学校的工作,把生活的重心完完全全转移至了医院。两年时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如果施红没有嫁给他,以她的条件和学识,此时应该过着舒适惬意的享受人生。对于施红,陆长松的内心总是抱着日益渐深的愧疚感,他有时也会想要不要与她离婚放她自由,可一想到施红离开后便没人照顾陆青,他便又自私地把这个念头咽下了。

他时常懊恼悔恨,若是当时……他没有动过成家的念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