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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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怨天

陆长松出生于一个高知家庭,父亲是一名建筑师,母亲则是一名教师。父母在文化学习上的以身作则,让陆长松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对求知颇具欲望的环境里,这也培养出了他热爱学习和求索的自驱力。

念书时,陆长松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步入工作后,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学术界的扛把子。很多人认为陆长松从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父母赋予了他远高于常人的天赋。但陆长松不以为然,他始终认为让他得到今日之成就的,是他的严谨和刻苦。

以及,几乎是全身心的,对于学术研究的投入。

除了学术,陆长松没有任何的爱好和业余活动,要么在家,要么在学校,要么就在外进行实地项目勘察。虽然作为地质学家,他经常需要走访很多城市,但他每去到一个城市都只会把时间都投入在本职工作中,甚至不会特意去尝一下当地美食。

枯燥、古板、无聊、冷淡、高傲、不合群,几乎是每一个与他共事过的人都会给他贴上的标签,但即便如此,从未有任何人对他的能力提出过一丝质疑。以至于哪怕有些人觉得陆长松这个人太难相处,但在处理一些重要的项目的时候,都还是会求爷爷告奶奶地希望可以请到陆长松可以加入。

至于恋爱和成家这种事,陆长松在自己的前半生几乎从未考虑,直到四十五岁他都没有牵过一次女孩的手。但其实因为他的优秀,有不少女孩都对他有过好感,然而但凡有女孩试图接近他,就很快被陆长松冷冰冰的态度吓跑了。

陆长松的父母早些时候还是挺开明的,想着顺其自然,但眼看陆长松顺着顺着都四十五了,便有些着急了,于是他的父母便不得不开始替陆长松到处张罗。施红是螃城大学英语系的一名老师,当时也三十有五了,只是由于天生性子淡不善交际,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

陆长松的父母一眼就喜欢上了施红,于是联合陆长松与施红的同事一起撮合,结果这两人竟然意外得好相处。两人都不是需要对方给太多的性子,而且即使在同一个空间相处,各忙各的也觉得舒服。

就在那一刻,陆长松动了成家的念头,他对那种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舒适感,动了些许贪心的念头。

陆长松向来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他很快便笨拙地向施红展开了追求,并参考着同事们给的建议按部就班地设计了每一次约会。施红也觉得陆长松各方面条件不错,是个可以过日子的人。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仅三个月便走完了从相识到婚姻的这段路,并在一年后有了两人爱的结晶——女儿陆青。

一个高龄产子,一个老来得子,两人都对这个女儿喜得不得了。而两个慢性子的人在朝夕相处中也逐渐敞开了自己,享受到了一些天伦之乐。于是陆长松学校和实验室去的少了,项目推得多了,开始留出更多的时间给家里。当时无论是陆长松的父母还是学校里的同事,都发现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开始变得柔和了。

然而,陆长松这天伦之乐没享几年,小陆青便出事了。起初她一直喊着腿疼,疼了好几天都没见好转,便去医院拍了片子验了血。当时看到报告,医生的脸就变了,是骨肉瘤。唯一庆幸的是发现得早,还是早期,通过手术仍有几率达到治愈的效果。

陆青生病的事传回家中,有一些话多的长辈对此议论纷纷。他们说这么小的孩子生这种病,大多都是天生骨子里带的,既然陆家和施家祖上都没有这样的病史,那大概率是陆长松在实验室接触的乱七八糟东西太多了,导致基因受到了影响,毛病传到了小孩身上。

陆长松觉得这样的说法毫无根据,但这种想法一旦听了,它们便像是某种邪恶的种子一般落在了心里,时不时就会迎风滋长一些,然后变得越来越大。陆长松一边否定一边又忍不住地责怪自己,会不会真的是自己的原因,让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非人的苦痛。

紧接着,便是施红为了更好的照顾陆青,辞去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她从一名受人敬仰的大学教师,成为了医院里一个整日灰头土脸的普通母亲。

而随着施红的辞职,陆青所有治疗费用的压力便落在了陆长松的肩膀上。然而骨肉瘤手术以及预后所需要的长期药物费用,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大学教授的正常收入。于是陆长松不得不向自己的父母开口,借用他们的养老钱,来支付陆青的治疗费用。

对陆青、对施红、对父母的愧疚,在陆长松的心中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那种冰冷而又压抑的窒息感,在生活里时时刻刻包裹着陆长松。而性子高傲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天把自己收拾体面,让外人看来,这份苦难他还能轻易受住。

所以学校里的同事几乎都不知道陆长松此时真实的情况,都以为他家中的情况还好。但事实是,生活里的一切,早已脱离了陆长松的掌控。

而这种失控和挫败感,则让陆长松在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怨天尤人”的念头。他不理解,自己这一生从没做过任何坏事,他为了科研近乎奉献了自己整个前半生。可为什么他要遭受这样的报应,而且还要报应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明明这世上作恶多端之人如此之多,为何遭受苦痛的不是他们?

病房里,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施红终于安心地靠着陪护椅睡下了。陆长松给她盖上毯子,走到了病房的窗边,窗户上反着光,印着他没能守护好的两个重要家人。

陆长松久久看着倒影中的妻女,只有背过身的此刻,眼眸中才流露出一丝脆弱和痛苦。

透过倒影向更远处看,陆长松看到了今日所登上的螃山,山顶上依稀能看到一座庙的虚影,庙后还有棵挂满了红丝带的普提树,树立于雾中,隐隐绰绰。

他看着那个方向,不由得露出一个冷笑。如果说这个世界真有神佛,那神佛,也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