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事小事
“当然不白费,也没啥甘不甘心接不接受的。”
“反正真相这种东西,最后总能走到大众面前的,以各种方式。”
“是吧?”袁褀看着陈山,目光热烈。
陈山看着这个把问题丢还给自己的年轻小伙子,看着他眼神炽热有光,感觉自己的后脖子被从窗外落进来的阳光灼得发烫。
是个够愣的小子。
或许在历年来的这么多实习生里,袁褀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却是最“愣”的那个。
但陈山不会把这个同样“愣”的答案告诉胡江。
于是陈山对着胡江笑笑,轻抿了口茶,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天时地利人和吧,刚好累了,想找个人搭把手。”
“我就知道,早和你说了,你又不是铁打的,早该累了。”
胡江的脸上不见意外,因为“陈山累了”以及答案背后所隐含的“袁褀没有什么特殊”,本就更贴近他心中所想。
于是胡江摆出了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拍了拍陈山的肩膀后,转身慢悠悠晃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送走胡江,陈山把目光转回了电脑屏幕上。
此时已过了正午,阳光没那么刺目,但光线透过他背后的两扇大窗打在屏幕上,还是造成了各种角度的反光,让陈山看起文档来越发费神。
有时才看了屏幕半个钟,眼睛就酸胀得不行。
前些年觉得这个工位的日头够暖够好,近些年来却越是觉得这太阳恼人的很。
“确实是老了啊。”
陈山嘀咕着给行政部打去了电话,希望可以给自己申请个大窗帘。
相比才开始意识到“年龄”问题的陈山,刚从大学毕业的袁褀,正在精力、体力等最旺盛的时期。
每天,袁褀几乎都是第一个来到办公室,然后开始捧起电话机一个个拨打,不仅要拨打还没来得及尝试的号码,还得重新拨打前几日还未曾打通的号码。
虽然这近乎重复的工作无比枯燥,时而还要迎接电话那头莫名其妙的暴躁,但眼看着表格中还未拨打的电话序列逐步减少,袁褀反而有些兴奋起来。
而他这股子愣劲,也把不少报社里的同事给惊到了,一些之前本还在嘲笑袁褀的,私底下也悄然转换了口风,觉得袁褀说不好还真能从这茫茫的电话海里,捞到条被遗漏的“大鱼”。
借着等待电话被接通的时间,袁褀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着同事们一个个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
结果馒头还没来得及咽下,报社对外的电话线路突然铃声大作,袁褀赶忙灌了口水要接起电话,却听闻他旁边工位的座机铃声也响了起来。
紧接着是对面工位的、斜对角工位的、隔着条廊道工位的……直到办公室距离他最远角落的那台座机,似乎也响起了铃声。
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整个报社的办公室里此起彼伏。
无论是刚走进办公室的同事,还是已经坐在工位上开始啃早饭的,都在这个时刻恍惚了一下,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面面相觑。
然后下一刻,便同时反应过来,接起了电话。
有个刚进门的同事近乎是一路连滚带爬地“飞奔”到自己工位,人都来不及坐下便喘着气拎起话筒。
从未经历过这种阵势的袁褀,也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当下的情况——大新闻来了。
大新闻,不仅意味着与时间赛跑,还意味着与同事、报社同行、以及其他各渠道各载体的媒体们赛跑。
“喂?报社吗!维钢路路口发生车祸了,哇,好几辆车,都撞一起去了!”
袁褀还在听电话那头的人叙述情况,余光却瞥到陈山已经挂了电话,拎着外套和包就大步朝门口走了。
袁褀心下着急,正想着如何赶紧让对面的人说完,自己也要跟上陈山时,报社最里头的办公室门,被“咚”地一下推开了。
金属的门把手猛地撞在墙上,撞落了一片墙皮,从墙上已有的凹坑看,这扇门被这么大力推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门后,胡江主编一步跨了出来,揣着份大将军坐镇沙场的气度,开始隔空指挥起来。
点兵点将,挥斥方遒。
“小吴、小李,你们两个带人赶紧去现场,抢一手照片,还有围观群众的信息采编。”
“小林,你去距离车祸地点最近的市医院了解情况。”
“小孙,你跑一趟交管处……”
……
“还有。”直到最后,胡江才看向已经有些不耐烦的陈山,并朝他招了招手,“那个……老陈啊……你就别去了,有其他事儿交给你。”
见状,一些其余留在办公室待命的同事,下意识开始互相交流眼神,挤眉弄眼。
待到陈山跟着胡江进了办公室,大门一关,他们才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摆明了是要老陈把大新闻让出来啊。”
“虎口夺食啊!”
“陈大记者能咽下这口气?”
“咱报社又不是只有一个陈山,总要给后辈一些机会。”
……
袁褀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在茶水间听到的那些,议论陈山与胡江不合的话语……
可转念,袁褀又想起陈山在饮水机边对自己的那句告诫,于是他摇摇头甩出纷乱思绪,逼迫自己不再去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主编办公室里,胡江推给了陈山一份资料。
“这是市文旅局正在筹备的城市宣传项目,需要咱报社提供些支持,照片啊、文章啊,可能还要陪文旅局的领导一起走访些地方,你别看这活儿看着不难,但这事儿大啊,而且场面也大,咱报社也就你陈山能压得住场。”
陈山皱眉,胡江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没啥难度的官方项目更适合用来丰富履历,他不太需要这些。而所谓的“压得住场”,显然也只是胡江为了安抚他说的吹捧话。
相比而言,陈山更想去跑车祸现场的一线。
“这活给谁都能干,能进咱报社的都是精英,培养培养没有压不住场的。”
陈山的不满在胡江的意料之中,但此刻,胡江也只能轻叹一声。
“老陈啊,你今年四十六了吧,咱这行在你这个年纪的,还有几个在跑一线的?”
“就算你能掰着手指头数出几个,这几个里有哪个混得比你好的?”
“你这几年的身体情况我也看在眼里,你也说你累了,也该休息休息为未来做做打算了。”
“我呢,是在这个位置上走到头了,这辈子是走不出这四方格子般的报社了,但你不一样啊,你有履历有影响力,你还能往上走,这些活多做做对你有好处的。”
胡江一顿语重心长,但陈山其实从未有过“往上走”的想法。更准确说,是他想过,但他不想。
也不能。
因为他有一件在他记者从业生涯未尽之前,必须得去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