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带献宝
含元殿前。
户部大小官员和少数翰林院学士围在一起踱着步,少部分胆大的在边打着手势边窃窃私语交流着情报,绝大多数人则是沉默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些人清晨听闻宫中内乱,哪里还敢作死上朝,赶紧阖上家门弄好插销,不去有司点卯。
随着时间推移,喊打喊杀声和如雷马蹄声越来越大,顺带不少城内恶徒和歹人翻墙进来妄图打家劫舍,给这群官员吓得茶饭不思面露苦色,纷纷哀叹在这长安城内当官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黄昏时,动乱逐渐平息,众人也不知谁赢谁输,如今朝廷局势由谁掌控。正在家祈祷祖宗保佑噤若寒蝉时,突然有金吾卫大力锤门口诵圣上诏令调其去大明宫做事。
不少人都把这看做是事态结束后叛乱者挟持圣上,打算清除异己杀一批人立威的信号。
世上有谁不怕死啊,官员们是打心底宁愿革职回老家也不想这时候进宫,但去的话可能就死自己一个,不去的话会牵连家人,是你你怎么选。
于是众人无奈领命,含着泪说了几句遗言,有些都没能和子侄见上面便忐忑不安上路准备赴死了。
来到含元殿,官员们不远处就是穿着铠甲、配着武器,满身血腥味聚在一起疯狂大笑的魏博牙兵。
那些牙兵人均腰间缠着几颗圆滚滚的人头,头颅上的血液虽然已经干涸,但那枯萎的头发、浑浊无光的眼珠、斩首时留下的碗口大小伤疤,无一不是在刺激着这群文官的神经。
他们害怕下一秒牙兵们就拔出刀剑冲锋过来,也不听自己求饶和解释,一脚踹翻后绕着脖颈处就是刀割斧砍,拎着自己的人头挂在腰带上再添一份功绩。
此时天气异常寒冷,众人来大明宫时也事发突然没能穿上厚实衣服,加上心中酿造的恐惧和紧张,几乎每人都抖得和筛子一样。
不少官员还躲在一边沉默叹气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心中呜咽哭泣着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好不容易通过门路和科举熬出头,却不想尚在壮年就要为国捐躯了。
身边的同事看这情景,也被传染了悲观情绪,哪里忍得住,一样上前抱头痛哭,说着虽然平日里咋哥俩为了晋升的位置勾心斗角的,上黄泉路可要好好做个伴。
突然,远处嘈杂声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互诉衷肠。
许多小太监手脚勤快地从附近宫殿内拿来几案、凳子、蒲团、文房四宝、火盆、烛台、算筹、吃食……宫女们穿梭其中进行摆放,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有条理。
更有不少宫内养着的歌、舞、戏曲表演者,她们穿着单薄的轻纱、抹胸、戏服等,画着妆容穿戴华贵,在殿前当着牙兵和官员的面肆意表演。
牙兵们吹着口哨说着下流的话,叫好声一片。
杨钦义穿着紫色袍服,手持圣旨走到户部和翰林院官员面前,众人不说话都定定的看着他,杨钦义也不急着宣旨,环顾几圈后才悠然展开,大声喊到:
“圣上旨意!跪---”
群臣闻言纷纷撩动下摆,乌泱泱跪倒在地。
“宣!”
杨钦义摇头晃脑、激情十足的读完内容,众大臣开始还面面相觑不知道圣上是何意思,后面才回过味来。
原来是让我们给这群牙兵算人头账啊,这找群库房先生就能干的事,犯得着黄昏时突袭上门,抓来我们这群一部主事来做吗?
请尊重我们的职业!作为国家的财神爷,户部人出去谁见了不是毕恭毕敬陪着笑,唯恐今年拨款的预算不够。
怎么到圣上这拿我们当账房先生啊,这不纯纯是蹶张弩打蚊子吗。
圣上您再是想表现出重视这群牙兵的样子,也不能大材小用吧。
不少人在心里疯狂吐槽着,转念一想,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为啥不找兵部礼部的人呢,还不是信任和亲近我们户部嘛!
这种想法加上对自己能劫后余生感觉到喜悦,这群官员很快就自我攻略成功准备好好干活了,心里暗暗发誓可要在这群地方粗老汉面前展示我文人风骨!
杨钦义看着这帮神态各异、心思复杂的官员,微笑着做了个手势:
“诸位,请吧。”
众人在小内侍的引导下纷纷落座,磨墨完毕后,杨钦义走到大殿中央,抖了抖臂弯里的拂尘,胸中提出一口气喊到:
“魏博牙兵将领,来殿前登记战果,论功行赏喽。”
本来聚在一起大笑着欣赏歌伎舞者表演的牙兵们纷纷站起身,先谨慎检查一遍腰间系着的人头,没有问题后在宫女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找户部官员排队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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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籍贯?”
崔慎低着头,偷摸在几案下甩了甩酸痛的右手,又匆匆举起持好毛笔,在墨池里点了点。
“俺叫陈二狗,那个......哪人记不清了,俺打小就跟着家里人来魏博逃难,原来的事啥也记不得。”
自有一名弯腰在旁伺候的小内侍拿来裁剪好的纸张放在崔慎面前。
崔慎嘴上嘀咕着:“那籍贯就写魏博吧。”
手中运笔自如,一边写还一边挪动下屁股,感叹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差,分到个低矮的几案,被迫坐着蒲团,屁股都麻了。
“割下了几颗人头?”
“四颗。”
那牙兵口音极重,四和十分不清,崔慎皱着眉,停下笔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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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颗?”
“四颗嘞,你这人耳背啊。”
那牙兵闻着含元殿内饭菜的香味有些心急,加上后面排队的兄弟很多,都在你推我搡催着赶紧办好,便烦躁得出言不逊。
崔慎心里叹口气,还是没听清,惹不起这群牙兵又不敢给他们乱填,只能再开口问道:
“你说慢点,几颗?”
牙兵气急败坏,以为崔慎在消遣他,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把他提起来,解开腰带,把上面的四颗人头“哐当”一下砸在几案上,旁边的小内侍吓坏了翻起白眼眼瞅着要昏过去。
“你他妈的耳朵聋,难道也眼瞎吗,看不见啊,自己数几颗!”
周围牙兵都是好热闹爱起哄之人,也都开始叫嚷起来。
刚好这时李昂和李炎带着金吾卫赶回来,见到这般喧闹暴躁的场景,生怕再引起哗变,一边派人去找何弘敬过来镇住场子一边走上前来调解。
牙兵们见到圣上多少还是给点面子的,也不怎么大声了,一小撮刺头转过脸去假装视而不见,大部分还是行了军礼恭敬说了声“圣上万岁”。
李昂问清楚情况,让那牙兵把人放下,笑着说这事有啥的。
便亲自拿起毛笔俯身在纸上写着人头数和签字画押。
虽然旁边的四颗腥臭人头让他眼皮直跳,但李昂还是面带笑意、强撑风骨地写完,毕竟自己是圣上,不能在这群牙兵面前失了尊严。
他拿起纸交到那牙兵手里,确认无误后教他怎么盖好手印。
李昂眼瞅牙兵提溜着裤子,又扯下自己的紫玉制蹀躞亲手给他系好。
这一收买人心的举动很管用,把那牙兵感动的不知所以,想说些什么谢恩的话,又碍于大老爷们的面子,脸红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李昂拍了拍他肩膀,告诉他崔翰林并非是故意戏弄,只是口音问题听不真切。
那牙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对着崔慎行礼道歉,而后小心把纸张揣进怀里,这可是圣上亲笔,还带签名的,自己怎么也得供奉起来。
李昂感慨这些牙兵虽然贪财和暴戾,但还是存着最本真的善恶观和赤子之心。
人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善,自然也没有绝对的恶。
崔慎对着李昂深深行礼,感谢圣上的解围,刚才他被牙兵拽着时被吓坏了,大脑一片空白,遗嘱都想好了。
李昂和他闲谈下,聊了聊长安城内的治安情况和官员们的动向,还没说几句就有内侍匆匆走来禀报李德裕回了大明宫焦急地要觐见圣上。
李昂答应一声,和崔慎告别后便快步离开,当然,一路上也是提溜着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