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血染黄沙（三）

进入战场后，吐蕃士兵开始变阵，每个队伍相互错开对齐，形成十六列纵深的战斗队型，中间留出一个中队的空隙。

青年队与壮年队执盾向前，而最后面的老兵则单膝跪地，一手将盾牌架在肩上，一手执矛斜指前方，为军团压阵。

田牟沉声道：

“天德军众，为我大唐死战的时候到了！此番战殁者，朝廷会给五倍抚恤金！子孙赏田十亩！为了我大唐的安宁！杀！”

天德军士卒齐声道：

“诺！”

战鼓再次响起。唐军毫不犹豫地列阵向前，仿佛一块锋利的礁石迎向奔涌的潮水。

唐军的弩手发挥出巨大的杀伤力，在两百步外就穿透了吐蕃军队的盾牌。

但面对潮水般的敌军，数百名弩手所造成的伤亡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脚步。

逼近到七十步时，双方已经准备好短兵相接了，面对唐军如林的长矛，吐蕃战士毫无惧色。

他们同时弯下腰，将盾牌架在肩上，向上横起，裹着锁子甲的左腿向前迈出，然后右脚跟上，身体躲藏在盾牌下方，依靠肩背的力量撞开对手，同时短剑向右刺出，击杀右侧的敌人。

天德军的长矛轻易就粉碎了吐蕃兵卒的盾牌，而更多的长矛则被顶起。

前方扛矛的士卒随即拔出长剑，迎向攻来的吐蕃士兵。

唐军使用的佩剑比吐蕃短剑更长，也更加锐利，每次劈刺都足以穿透铁片和木头制成的盾牌。

但吐蕃人只有一个动作：向右直刺。在同样的力量下，直刺远比劈砍造成的伤害更大。

战斗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敌人身上，往往忽略了来自右侧的攻击。

吐蕃战士以近乎机械的动作，右臂弯曲，握紧短剑，从下往上，猛刺对手右侧腹部。

这个部位往往缺少防护，也更为致命，面对这种近战格斗的天德军遭受重创，阵形开始溃散，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退却。

在吐蕃人将近数倍军力的轮番攻击下，天德军方阵越来越难以支撑。

副将姜言道：

“田将军，请遣剩余伏兵出战。”

田牟叹了口气，默然片刻，然后手一招。

山丘上树起一面血红的旗帜。伴随着隆隆战鼓，另一支真正的天德军精锐出现在战场左翼。

他们的装备与最开始的唐军大相径庭。一个个都整齐地戴着头盔，身上的铠甲如同鱼鳞，胸前并列两块厚厚的护甲，手中不是长矛，而是刃长七尺的双锋长刀。

陌刀！

唐军标准配置有四种刀：仪刀、障刀、横刀和陌刀。

而在边疆野战的军队只用陌刀。因为这种重型大刀杀伤力最为强劲，一旦列成战阵，几乎是无可匹敌。

怛罗斯一战，由于雇佣军背叛，数千唐军被十万阿拉伯联军围困。大将李嗣业强行突围，唐军以陌刀开路，如墙而进，当者人马俱碎，所向披靡。

与陌刀兵同时出现的是一支轻装部队。

那支军队装备的铠甲与友军完全不同，他们的铠甲上没有金属护甲片，甚至没有皮革，淡黄色的甲衣非铁非木，显得极为轻便。

这是用木浆和绵絮反复捣练，叠加至一百层制成一块甲片，然后缀合，前线将领愿意用十套铁甲交换一套的轻甲——纸甲。

这五百精锐天德军无疑是田牟这一生省吃俭用打造出的最后底牌了，如今面对必死之局，顾不上肉疼，只能全部倾泻到战场中搏上一搏。

那些穿着纸甲的天德军每个人都背着一张巨大的长弓，弓身长度将近两米。

他们将长弓一端扎在地上，然后架上箭支，长弓射出的箭矢越过四百步的距离，仍有着足够的杀伤力，穿透进吐蕃士卒身上的锁子甲后威力不减。

随着五百唐军主力的出现，更多吐蕃士兵也开始投入战场。

身着明光铠的天德军稳步向前，成排的陌刀犹如一堵雪亮的刀墙，压向对面的吐蕃人。

右翼的纸甲兵则依丘而立，两两合作，一个托着巨大的弓身，一个拉开用全部力气拉开弓弦。

“嘣——”

战场中传来一阵巨大的动静，这是弓弦震动空气时发出的特殊响声。

那声音平淡中蕴藏着浓浓的杀机，即使隔着数百米的距离，论赤赞卓仍禁不住心头震颤。

一片密集的雨点蓦然从纸甲兵的阵列上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越过顶点后加速滑落，刹那间覆盖了对面的吐蕃兵马。

仅仅一轮齐射，吐蕃士兵就损失惨重。

目睹了弓箭的威力之后，吐蕃人立刻以百人队为中心收拢阵形。

第一排单膝跪地，把盾牌竖在身前，第二排把盾牌叠在上面，然后一层层鱼鳞状叠起，不留一丝空隙。

纸甲兵从容瞄准目标，随着田牟的号令，箭矢带着死神般的尖啸洒向吐蕃军队。

绘着牦牛头颅标志的盾牌上一瞬间多了无数黑点，整座由盾牌结成的坚阵微微一晃，接着鲜血从盾牌下方蜿蜒流出，染红了灰色的草原。

身披金甲的论赤赞卓与周围的亲随交谈片刻，然后手一挥，身边数百名全副金黄色锁子甲的吐蕃重骑兵立刻驰出。

他们手中拿着巨大的长矛，面部完全被金属的头盔覆盖，只有两个长方形的孔洞露出眼睛。只用了一会儿就越过战场，从天德军方阵结合处穿过，径直冲上山丘。

这些重骑兵凶猛过人，他们倚仗精湛的骑术在长矛组成的丛林中驰骋，仿佛一柄快刀切开防线。

左翼陌刀天德军已经摧毁了最前方的吐蕃兵，回头与重骑兵厮杀在一起。

那些吐蕃老兵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他们已经拼红了眼睛，一边发出战斗的狂吼，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的刀墙，显示出吐蕃战士惊人的勇敢和顽强。

论赤赞卓面容冷峻，一手提着缰绳，指关节握得发白。

他没想到自己在突然出现袭击的情况下，以几十倍于对方的兵力，竟然没能迅速把这块骨头给啃下来。

这些镇守边疆的唐军有多威武，可见一斑。

穿着明光铠、手持陌刀的天德军并肩而立，他们粗壮的手臂排列如林，手中拥有七尺长刃的陌刀组成一道刀墙，雪亮的刀光上下翻飞，将吐蕃士卒的盾牌和肢体绞得粉碎。

纸甲兵再次拉动弓弦，紧盯着任何踏入射击半径的吐蕃战士，阻挡起他们的脚步。

论赤赞卓相信胜利会属于吐蕃，但付出的代价也太沉重了。

可是他更无法承担首战失利的后果，虽然有些后悔开始这一次轻率的战争，然而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如潮水般的重骑兵和步卒再一次投入战场。

小小的土丘战场已经成为了血腥的绞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