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回雪:六朝名士的庙堂与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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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择所归附,待时而动”

摆在志在匡复的士大夫眼前的问题是,东汉已然瓦解,他们所习惯的、适应于统一政权的政治观念失去了依托之所。如果没有认识到时局的变化,坚持以传统的方式维护汉天子的权威,往往会产生南辕北辙的效果。

董卓乱政,忌惮握有兵权且甚有威望的皇甫嵩,于是以朝廷名义征召皇甫嵩为城门校尉,意在解除其武装。皇甫嵩应征,遂使关中、陇右皆成董卓的势力范围(35)。董卓死后,汉献帝在关中被李傕所控制。陶谦等关东诸将推朱儁为太师讨李傕,李傕以朝廷名义征召朱儁。朱儁认为“以君召臣,义不俟驾,况天子诏乎”,不从陶谦而赴长安(36)。司徒王允与李傕相周旋,命宋翼、王宏分别任职左冯翊、右扶风,以之为援。李傕欲杀王允而先征宋翼、王宏入朝。王宏认为“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明日俱族”,但宋翼认为“王命所不得避”,二人入朝旋即被杀(37)

欲行匡复之事,须直面乱世。在当时的政局中,依托割据群雄、借助他们的力量,就成为志在匡复的士大夫唯一的选择。董卓乱政时,张承“欲合徒众与天下共诛卓”,张昭劝他说:“今欲诛卓,众寡不敌,且起一朝之谋,战阡陌之民,士不素抚,兵不练习,难以成功。卓阻兵而无义,固不能久;不若择所归附,待时而动,然后可以如志。”(38)张昭看到了自身力量单薄“难以成功”,故而主张“择所归附”。“归附”的目的在于“待时而动”,最终仍要“如志”,即实现匡复之志。

荀彧出仕曹操当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后汉书·荀彧传》说他“见汉室崩乱,每怀匡佐之义”“闻操有雄略,而度绍终不能定大业”“乃去绍从操”。荀彧洞察时局,“择所归附”是择强而仕,目的在于实现“匡佐之义”。荀彧与曹操的结合,绝非简单的僚属与府主之间的关系,或者私人依附关系,而是政治合作。范晔论曰:“察其定举措,立言策,崇明王略,以急国艰,岂云因乱假义,以就违正之谋乎。”(39)范晔将荀彧出仕曹操看作是一种策略,并肯定这种策略的正义性。

观荀彧生平所为,“崇明王略,以急国艰”最典型地表现在他力劝曹操迎汉献帝一事上。荀彧言辞间虽以晋文公纳周襄王、刘邦为义帝缟素作比,但观其本心,实为颠沛流离的汉献帝考虑:

今车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40)

荀彧首先考虑的是存汉之本,顺民“怀汉之思”,防天下之逆节。范晔认为他并非“因乱假义”“以就违正之谋”。此举也为裴松之所盛赞:“苍生蒙舟航之接,刘宗延二纪之祚,岂非荀生之本图,仁恕之远致乎?”(41)在称赞荀彧有功于“苍生”之外,裴松之还强调荀彧使汉祚延长了二纪,并认为这是荀彧之“本图”,是“仁恕”。

与荀彧立身行事相近的还有沮授。袁绍初兴,沮授劝他“西迎大驾,即宫邺都”,以后又再次劝袁绍迎汉献帝,认为“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42)。可见荀彧选择迂回曲折的途径来达成“匡佐”的目的,这并非是其孤立的个人行为,而是汉末乱世中士大夫的普遍动向。正如范晔所言:“士虽以正立,亦以谋济。”对于怀抱匡复之志的士人而言,这种权谋是“本于忠义之诚”的权谋,最终要“归成于正”(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