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物
什么？我再理智也不可能保持几分沉稳了。那是一个孤零零的落单的看起来蠢蠢的走散的荒漠怪物。它仰着头在我的森林里闲逛，心情颇好地环视四周。我的脑子里嗡地炸开了，心脏很识趣地停下了几拍给我迟缓的思路转弯的时间，问题却堵塞了它的路，蜂拥而上质问已知信息是怎么回事。它是来视察猎物的吗？还是后面跟着那群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快就逼近了森林深处？他们昨天不是还在边缘吗？那前面的森林一晚上就被吃光了？……我无法理解，无法考虑，只是愣在树枝上低头看着。它仍旧在悠然自得地徘徊，仰头又扭转，把目光落在这里的每个角落。我不知道，结尾要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昨夜灰扑扑的梦境回环，催生着迷茫开花，
然后它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意识到它长得很不一样，哪怕我早就知道它确实不太一样。昨天我没能好好看看这些怪物就慌忙逃窜，现在诡异的安静倒是让我能细细观察。它的眼睛并排在没有毛的皮肤上，光滑，莹莹泛光，我甚至能看清那上面还有泥土。再往下，它身上是深邃的蓝，斑驳的痕迹说明它笨拙地穿梭有一会儿了。我继续观察着，乌黑的腿，没有生气，没有花纹，这是个生疏的求爱者。它移动起来，一步，又一步。我看不清它的爪子了，被挡得严严实实，沉没在草丛中，于是只好回到它的双眼去。它在看我，现在在和我对视。然后缓缓地，在眼睛下方，它的嘴咧开，下颚下移，嘴角自然上扬，露出了其中的牙。整齐，钝。它提起垂在身体旁的，较短的爪子和臂，指向我。它一定觉得这看起来极其有威慑力，但我没有看见它的爪子有多锋利，所以它一个个体算不上威胁。但我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它身后将会跟来那群狩猎者，真正危险凶狠的，优秀的猎手。当务之急是侦查，我需要知道它们到哪里了。于是从那只怪物的眼里来看，树枝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即一只微小的毛团自黑湖上方飞过，速度一如既往地足够快。它猛然转身，但拦不下我。顺着河道，我视察那些树木。一棵棵直立在大地上，稳稳地，没有被攻击过的痕迹。森林还在，还和昨天一样在。直到荒漠边缘，我停下，那些爪子休憩在圆柱旁，没有生机。我放下心，才可笑地想起，昨天乃至现在，森林里都安静如常，没有违和的叫声。既然如此，我呆呆地看，那只怪物是来侦查的吗？我徐徐飞过刚才来的路，清空过度承载的大脑，平静地观察河流。温和的水冲刷沿岸的石头，降低高度，胸口的毛会被飞溅的水珠打湿，变成一簇簇草。河里有虾，轻轻蹬腿漫游，浮上来又沉下去；还有鱼，很小，脏脏的黑色，摇动尾巴稳定在浅滩晒太阳。这须臾，我的灵魂回到了古老的地上。未来，未来不确定，未来不属于我，不属于任意存在的。但是过去属于我。每一个过去的时刻都是我的。我的记忆里，这些鱼和虾和河就在，而且过去的它们只能在我的记忆里，因为它们没法回到曾经，就像我也没法回去，无论我飞得多快。既然如此，我暗暗想，就这样吧，思考本就不是我的能力。这一刻，我只想和我的森林生在一起，灭在一起。隐秘的树叶之间我能看见我的小窝。它安安稳稳地扎根在那里，没有被影响。真好。我回去坐下，深呼吸，让清晨和傍晚的空气充盈肺叶，然后沮丧地发现那只怪物还没离开。它坐下了。坐在树下，享受阳光和炽热。它闭着眼睛。它睡着了。一缕邪恶的念头留置在我的脑海。我可以现在就飞扑下去，用细小的爪子插进它的血管，再狠狠抽出来，像那些猞猁一样，狞笑着看我的敌人挣扎在黑红黑红的湖泊里。或者哪怕只是伤害他。还是算了。它那般默默无言，安静得好像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只好离开这里。远处，天色依然自由散漫，我的心安定了很多。我朝着峡谷飞去，那里可以是我的第二家园。
石头插在大河边沿，一只五彩斑斓的乌鸦站在柴堆上欣赏云。我降落在岩缝里，缠绕的蛛网让我走起来有些困难。一只蜘蛛，爬过眼前，走上细密的白桥，挥舞着脚找它网住的猎物。我摇摇晃晃地过去，扎下头啄，却撞在坚硬的表面，吓跑了它。还好，它确实抓住了我的食物，就在不远处。那只虫子了无生机，看见我过来时甚至没有怎么挣扎。折断的翅膀就在它身边，我全部吞了下去。一边吞咽，一边又扭头看向家的方向，即使这里根本就看不见，只能看见磐石。晚霞不知不觉就渗透了半边天，另外半边已经是星光点点。最后一抹有光芒的红云将要燃烧殆尽，眼前每一块石都在变得无限昏沉。太晚了，我竟然没意识到。可是，那只怪物是否还在。我无法控制地想到它，一并想起它带来的思考和无措。真讨厌。不多数的，我竟然感觉了一丝厌恶，即使它很快就消逝在平静的心湖里。但我还是得回去。我如是对自己的心交代，再一次飞回夜色。我一边飞一边细细打量地上的痕迹，飞飞停停，不放过每一棵怪异弯腰的小草。我行进得太慢了，黑暗几乎完全笼罩了我目之所及的。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来，青蛙和蚂蚱低沉的嗓音传来，我放心了些。它们无所顾忌地叫，就说明那只怪物已经走了。我又朝我的窝逼近了些。不错，它果然已经离开了，那里连它坐过的证据都没有，让我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梦。我舒服了很多，感觉森林又重回那种温暖亲切的世界。落在树敌，我得意地欣赏着完好无损的草坪。身旁传来一阵香味，我扭过头，草丛里放着一小把食物，虽然没见过，但看起来比虫子要好吃。我蹦蹦跳跳地走过去，这是什么呢。它顶上有一个半圆形的罩子，我歪头研究起来。绕着它们走一圈，看起来很普通，像个坚果壳插在地里，不会是松鼠的杰作吧？那我可要赶紧吃了这些食物，不然松鼠找来，我就吃不上了。我没有耐心再考虑更多，纵身闯进食物堆里吃起来。一口，又一口，果然不是虫子。天突然一黑，坚果壳迎面砸来，我奋力飞起，却没能逃脱。糟糕。我心下一紧。电光石火之间，我被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