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标题章节

我慌乱起来。狠狠撞上去，又被击得头昏；翅膀无规律地挥舞，试图用蛮力撑起整个壳。没有用，纵然我试了浑身解数，也逃不出这片狭隘的天。我心愈来愈快地跳起来，胸口能清楚地感受到小小心脏连续拉扯血管的力量，生存本能让我强撑着不睡去，但力已竭，我无法控制。睁眼困难起来，眼前天旋地转，不知道是否会有什么来把我救出去，松鼠，狐狸，什么都好。外界声音像蒙了一层鼓面，钝，昏昏沉沉的。我意识到今晚将在这里度过，绝望渐渐取代了惊恐。淡淡的光不明不白地落在我身上，我疲惫地想，自然为何送来这样的礼物？颅内一片混沌，我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只知道刚才犯了一个错误。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我不甘心地叫起来，声音从未有过的尖利凄凉，我能感觉到它贯穿了长空与山河，直指未曾谋面的远方，直到越来越低，越来越少，到最后一无所有。我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起床。清晨的微光洒在我身边，我郁闷地对上树叶的目光，低声沙哑地鸣叫着宣泄我的不满。周围已经有些声音，但离得极远，不像能求救的样子。我不死心，又一次狠狠撞上壳，即使它依旧纹丝不动。我注意到这并不是个完整的壳，上面有规则排列的洞让光透进来，允许我呼吸。是这些洞让昨晚的夜色溜了进来。这个清晨像从前一样美丽，空气里依然飘着淡淡的香，我的生命却在未知的深渊里无法飞出，想到这里我就无比郁闷，但即使依旧慌乱，我沉着了很多。我必须尽快出去。我想起楼下那只河狸，它应该还在家里，如果它出来时能看见我，说不定会把我放出去。我静静地趴在地上，等风把我的希望送来。阳光渐浓，天色渐亮，方才还半泡在黑夜里的草丛，现在一点点浮了出来。我越来越饿了。昨晚因为心慌，吃得并不多。现在想来还真后悔。无论如何，我下定决心，先出去再说。身边的河流传来一阵动静，我急切地撞在壳上看去，果然是那只河狸醒来了。它探出个鼻子，四下嗅着，寻找危险的气息，确认周围安全后，两只爪子扒住门户的树枝就往外爬，时不时到处张望，花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出来悠然享受第一缕阳光。我再一次拼尽全力撞壳，试图用摇动的声音吸引它往这边看一眼。它别过头，又瞥回来，一左一右地找声音来源。我的心随着它的头转而猛地提起，又庆幸地放低，直到它的目光完全锁定我的位置。我兴奋地拍打翅膀，至少它还认识自己的邻居。它慢吞吞地溜过来，饶有兴致地蹲在我身边审视我。我往上试图顶起，暗示它协助我打开。挣扎了许久，它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伸出前爪摆弄起壳顶。那锋利的指甲轻轻卡进竹条缝隙，撑开我的希望。我放下心，配合着它支起壳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而意外总会随着黑夜过去，白日降临，世间美好。

然而偏偏在这刻，远处接续慌忙的不详振动顺着大地急促传来，树木，青草丛的混乱让河狸一下受惊，扭头往河里冲去。空气被拉扯，由远及近，我意识到来者是谁，惊恐地呼喊河狸。没有用，它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幸好，刚摔下的壳被它的爪子又一次带动，翻了个身向后栽去。我振翅，纵身跃进湛蓝的天里，乘上风要离开。低头，下面正是一群荒漠怪物，扬起头来瞪眼朝我。一瞬间，我恐惧地想到如果它们会飞，我要如何逃离。但它们没有，只是不甘地指向我远去的地方。幸运至极。

然后是一片完全的寂静，配合着一声巨响。银白色，墨黑，星状光芒，接踵而至的它们，疾速上升的树丛；数秒；钻心的痛，僵硬的翅，天旋地转的森林，围观，被围观，高草，深红的烟和雾和气和光，刺眼的深紫到恶心的没有边际的炸开的类圆状光簇。以及一些感受：不理解，迷茫，无法明白，什么情况？以及阵阵名为绝望的黑暗。

黑暗里，我看见了群山和蜿蜒曲折的河，往天边一点点飘去。一只巨大的红皮狐狸，张嘴把我拢起。河狸，贯穿始终的风，草，雨，浇灌了沙漠和怪物。赤红的毛发变幻为气体，吞没天和地。极端的疼痛绕在山峰，流进峡谷里的石缝间，被蜘蛛抓住，成为一瞬而过的午餐。断裂的半截木头，像被雷劈开般炸着，悬在我头上，树枝刺破狐狸的嘴唇。它吃痛后退，又笑着回来咬住树的咽喉，直到血全部流出，它才跃上云端，趴下。竹子被它把玩在爪子，然后猛地塞进嘴里变成自己的牙齿。一枚光形状的草籽，嵌入我的身体。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知道困住我的那个壳，还有正困着我的那个壳，都叫笼子。从疼痛中睡去，从温和中醒来，一群声音指着我的所在之地兴奋地，反复地说，笼子，笼子。我看不见，笼子的结构外面蒙了一层暗紫的，让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阴影逼近，又远离，害得我紧张得反复无常，心跳快到我觉得太热。我艰难地扭过头去看我的翅膀，毛发凌乱，被结块的血糊在一起，看起来是飞不起来了，暂时。再往下看，一条条束缚缠住我美丽的骨骼，紧紧绑着，下面压着的似乎是方才疼痛的根源，现在反而是身上最舒服的地方。锋利的飞羽还在。我暗自庆幸。不然我会非常，非常绝望。它还在，我就还有希望回去。问题是我在哪里。我又扭回头，只知道这个笼子在平滑地飘动，或者可能只是我在平滑地飘动，向哪，从哪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