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定心猿，除六贼
孙履真睁开了眼睛。
那形似孙悟空的猴子就在他面前，一个劲地上蹿下跳，没有一刻安歇。
“心烦？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猴子冲着他龇牙咧嘴，一副野兽面貌。
“没有，只是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孙履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猴子一摆手，跳到他身边说道：“解决什么问题？有什么好解决的？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了，不就行了吗？”
孙履真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咱们斗不过如来佛祖。”
“那就不斗！咱们去找那观世音菩萨的晦气！我就不信，她那南海珞珈山比灵山更险。”
孙履真听得眼皮直跳，心中怒火激荡，终于忍受不了，“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把周围的动物吓了一跳。
“好！你不安静，那我陪着你动总行了吧？”孙履真没好气地说道，干脆就学着那猴子的模样，上蹿下跳地绕着醒酒石绕圈。
在醒酒石旁的白蛇眼中，孙履真一直在喃喃自语，说着说着还站了起来，绕着醒酒石开始转圈。
一圈接着一圈，每走一圈，孙履真的脊背便佝偻一分，模样也狰狞一分。
一点一点的，他的样子越来越不像是个人，反倒像是只尖嘴缩腮、四足着地的猴子。
白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仙人自有妙法，用不着她多管闲事。于是不但不劝阻，反而像模像样地模仿起来，试图从一只冷血动物进化成灵长类动物。
理所应当的，模仿了个四不像，非但不像人，甚至连蛇都不像了。
跟着孙履真走了两圈，白蛇便觉得心头燥热，数百年苦修出来的理智似乎正在离她远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只白兔。
这蠢物连灵智都未开，完全就是只发育不良，甚至只能算是幼崽的白兔。
它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只是被林子里的一群动物裹挟着到了这里。而后更是完全不知道害怕，愣是在一群食肉动物中间，悠哉地吃起了地上的草。
仿佛这蠢物生下来就只是为了吃和被吃。
白蛇红宝石般的眼眸逐渐如动物般收缩，内心的欲望让她蠢蠢欲动。
仅仅只是片刻，白蛇便将对这神仙地的敬畏抛到了脑后，一边在心里想着此地仙人不会如此小气，连一只蠢兔子都舍不得，一边张开大嘴，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这白蛇满眼都是那只白兔，以至于忽视了其他正在此地参观的动物，竟一头撞在了一只正好路过的犀牛腿上。
犀牛吓了一跳，猛地跳了一下，震得周围动物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那只白兔也被吓了一下，顿时好奇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白蛇。
直到白蛇再次冲它亮出了獠牙，白兔才猛地反应过来，竟慌不择路地向后一跳，正好跳到了孙履真的怀里。
白蛇此时眼中已无其他，完全就是一只野兽，竟毫不犹豫地跟着扑了上去。
孙履真被这只白兔一撞，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它抱在怀里，又随手拿住了白蛇。
白蛇完全下意识地一个盘身，一口咬在孙履真的手腕上。
直到见了血，白蛇才猛地清醒过来，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上仙饶命！”白蛇马上松口，扑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而孙履真则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转过头，又看向了怀中的白兔。
正茫然之时，耳边突然有骊山的钟声回荡。
孙履真眼底眸光陡然清澈起来。
“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孙履真陷入了思索。之前黎山老母的一言一行，快速地在他脑中闪过。
她所说的内容其实理解起来不难，无非就是六贼迷心。
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
其中五个，黎山老母都已说过，只剩意见欲。
所谓意见欲，指的是想表达的欲望。简单点说，就是想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外界，因此而产生的欲望。
其本质，在于人想要改变外界环境的根本需求。
孙履真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东西，人若是没有主观能动性，那和野兽还有什么分别。
可黎山老母偏偏又提起了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当年也被意见欲所困？她的微妙本心又是什么？
孙履真抬起了手腕，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流出，洒在怀里的白兔身上。
他能感受到，怀中这个小生灵从一开始的浑身颤抖，到恐惧得全身僵硬，再到现在的悠然自得。
它似乎能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这个“大肉团”的善意。
莫名的，孙履真突然笑了出来，一种纯粹的快乐在他心中流淌。
他突然想明白了。
当年观世音菩萨放弃成佛，宁愿掉头去救一位老妇人，她难道是想改变什么吗？
他自己刚刚下意识地救了这只兔子，难道也是想改变什么？
都不是，这只是一种本能的善意。见到他人遭受苦难，便忍不住伸手帮上一把，仅此而已。
佛家所言六贼，实为六根。他们要求六根清净，自然视之如虎。
但道家却认为，万事万物都要分成两面去看，讲究抱阴而负阳，冲气以为和。
六根有积极的部分，自然也有消极的部分。
所谓意见欲，指的是人想要改变物质环境的欲望，可一旦改变不了，便情绪消极，认为自己所行毫无意义，那便是着相了。
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就在于此，是人心中最本能，最纯粹的善意，是佛家四万八千法门的源头。
这股力量，叫做慈悲。
孙履真再次睁开法眼，虚幻的世界中，他身上的六根线条逐渐扭曲变形，最后化作眼睛，耳朵，鼻子，口舌，身体和大脑形状的怪物。
这些怪物围着他叽叽喳喳，不断地挑唆着他心中的欲望。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你们这六个小贼在作怪。”孙履真笑着说道。
眼见这六贼露了行踪，居然还敢蛊惑人心，孙履真当即轻笑一声。
在他身后，一个金光闪闪，威风凛凛的身影跳了出来，手持如意金箍棒，横着一棒扫了过去，口中大喝一声：
“呔！”
顷刻间，六贼无踪，宛若梦幻泡影。
那身影转过头来，冲着他咧嘴一笑。
孙履真回以一笑，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白兔，恍然大悟道：“原来定住心猿的，是慈悲。”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诸般疑惑便瞬间迎刃而解。
三昧神风自行而动，收束诸般杂念。
一缕缕金光逐渐从孙履真体内向外透出。这金光越来越亮，先是照耀整个后山，照得满山生灵莫名心生宁静欢喜，竟有大半瞬间开了灵智，节省了数百年苦修之功。
而后逐渐扩张，向上照耀三十三重天，向下照耀十八层地狱。照得满天神佛皆闭眼，人间修罗泪沾衣。地狱恶鬼无处去，转身跃进慈悲门。
那一道道从体内透出的金光越来越明显，最后竟伴着若有若无的梵音，显露出数不清的六字真言。
从稚嫩到成熟，从信手涂鸦到铁画银钩，一甲子修行，两万一千九百天，无一日荒废。
那一遍遍的六字真言不光写在了五行山上，也写进了他的心里，只等他一朝顿悟，便立时显现而出。
山间佛光之中，一缕微风拂过，一片香味清远，叶尖细长的树叶落在了他的头上。
丹田深处，六丁神火开始顺着周身经脉游走全身，洗练五脏，淬锻肉身。
眨眼间，两万一千九百遍六字真言便化进了他的皮肉骨血，将其由内而外染成琉璃般的金色。
孙履真睁开眼睛，佛光消散，梵音回荡。他摸了摸头，摸了个空，口中喃喃自语道：
“原来就这么简单。”
越是本源的东西，其实就越简单，就好像这佛家四万八千法门的源头，也不过是人生来便有的慈悲。
他安定了心猿，扫除了六贼，看见了内心的慈悲，一切便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低下了头，看着怀里的白兔，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视，很轻易地找到了里面那清澈灵动的神光。
从迷茫到开悟，从六字真言显现到成就金身，这只小兔子一直在他怀里抱着，甚至还淋了他的金血。
他这金身的金血，凡人喝上一口怕是都要原地成仙，而这兔子……很难说得了多大的好处。
反正肯定比这满山生灵得的好处多的多。
至于白蛇……
孙履真扭过头去，那白蛇沐浴过金光，此时正沉浸在修为大进的喜悦中，直到被孙履真看了一眼才猛地回过神来，吓得连连磕头。
“小蛇一时迷心，冒犯了上仙，请上仙看在小蛇无心之过的份上，饶小蛇一条性命！”
孙履真只是笑了笑道：“无妨，说起来你助我开悟，我还要谢你才是。”
白蛇连忙磕头道：“小蛇不敢！”
“好了。”孙履真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我倒是有缘，谁能想到，一条一时兴起带来的白蛇，竟能助我开悟，因缘际会，倒是巧妙的很。”
“如今你既已被黎山老母收入门樯，我也不好坏你机缘。不如这样，我送你一个名字吧。”
白蛇闻言大喜，连声说道：“好！好的很！小蛇出身卑微，可今日却有了名字，以后就不算是野妖怪了。”
孙履真笑道：“你以后就叫白素贞，如何？”
“好名字！好名字！”白蛇高兴得原地打转。
“我有名字了！我叫白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