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从清末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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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禁宫之中谈帝座,众神之上照红灯

风雨来了。

最开始只是一点一滴,在偌大一座古城中的边边角角浸润,尔后逐渐扩大,蔓延开去,亿万颗银珠子从天而降,把屋檐淋透,叫宫殿湿遍。

直至最后,终成不可阻挡之势,瓢泼大雨,天穹开洞,漫过天地之间。

天色愈暗,黑云愈沉,皇城高大巍峨的形影在黑暗之中,被大风大雨吹刮着。

这是九州的中心,四万万人的统治之所,只是在这该寂静的夜中,现在无比的热闹。

风雨中正有大批大批的军队,来来往往,组成队伍,冒着风雨,正在四处搜查。

身体起伏的时候,撞击在甲胄上的声音,铿锵有力,给风雨分散,成了滴滴答答中噼里啪啦的一点锐利。

正这时,一队人马刚过,从一棵树上,反身探出两个人的身子来。

他们踏在树枝上,左右两边大片大片的雨水从他们身旁淋过,穿林打叶,却干扰不了他们。

好似前些年享誉京师的“燕子李三”,身轻如燕。

这两个人自然是任然、唐龙。

唐龙被任然挟持,受制于人,要跟着去杀慈禧,杀了慈禧之后,就又被任然杀死。

这都是任然说明白了的事情,毫不遮掩。

不过他明知道死期将至,神色倒也洒脱,身上有一股乐天派的精神。

好像无论是什么难堪境地,难受也只在一会儿,随后便堪破了,豁达了,不在意了。

这种精神,在任然看来,和薛红灯、莫春泥都有些类似,而九州之地的广州五虎、黄尊、烟奴,武功虽高,却不是这样。

在这类人看来,世上没有什么不可理解,没有什么默守陈规,没有什么不能打破。

任然敏锐感到,这股精神乃是一种营养,若能将其汲取散播,使得九州之地人人皆有,将是一场福气。

当然,这不是什么洋人特有的精神,只是一种“现代理性精神”,不是中西之间的差异差别,而是古今之间的差异差别。

只不过,洋人确实是先走了一步,完成了这样一场蜕变。

两个人行走在禁宫之中,眼见到这里人马四起,知道慈禧也有所防备,便就爬上了树去,等到队伍走后,才落下来。

落下来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但是唐龙无意间看到任然,心中一怔。

任然身上,赫然半点雨水也无。

这代表着,他对筋骨皮肉等等掌握,达到一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一旦雨水落在身上,圆滚滚,滴溜溜,骨头震、气血凝、肌肤弹、劲力飞,就甩了出去,根本沾染不到半点。

自古以来,常有人称赞刀剑娴熟,舞得“水泼不进”,也只不过是形容词而已。

可是对于任然而言,却成了现实,他可以在雨中而不染雨。

当然,这听起来很神奇,其实只不过是个皮肤性质的问题,如芭蕉叶子就不沾水,水落在上面,也只能滚成珠子,轻轻一抖,就光洁如新。

唐龙微微思忖,已经大约知道这种境界的许多原理。

他倒是能够看到一些个任然的形迹,不过也仅仅只不过是看到,根本无法做到。

相较而言,唐龙倒是沾湿了衣服,不过他想要弄干净,一下发力、出汗、抖动筋骨,浑身燃烧热量,也能将这些水渍给蒸干。

“你不该饶过他们。”

心中惊叹之余,唐龙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们现在是从内务府的暗道,进入了禁宫之中。

内务府本来就是八旗子弟、王公贵族组建,直接隶属于天子管理,现在也给慈禧听用,自然有方便快捷、入宫听候的一条通道。

当然,这条通道只是方便慈禧暗地里让内务府办事,却不是让内务府来掌控自己生活,自然距离慈禧的寝宫有一段距离。

两人刚刚从出口,就发现了这场异动。

显然,禁军已经被惊动了,正在四处搜查。

而搜查的目标,自不必说,就是在场两人。

不过两人都境界非凡,可以屏息凝神,掩盖形迹,又借着这一场难得的风雨遮掩,自然不怕被发现。

两个人收敛了气血,凝在身体深处之后,其他地方部分就没有了常规意义上的生机,无从探查。

只不过,这群卫兵却似乎是个不妙的征兆。

唐龙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好似看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你饶过了他们,却害苦了自己。”

虽说如此,但他并没有显露出去,带着任然一起暴露身份的想法。

他和任然是敌非友,但对于禁宫,更是大敌中的大敌。

任然固然武功通天彻地,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可若大清知道了众神之所消息,传遍诸国列强,更阻碍他们的大业。

这一点任然也很清楚,是以神色平静,不担心唐龙泄密:“你以为是那些内务府拳师,背叛了我?”

唐龙一挑眉:“难道不是?”

任然摇了摇头:“你太容易将人往坏处想了,他们是知道内务府通道的,若是因他们传达消息,怎么会不来围追堵截,让我们这么容易逃出来呢?”

“何况一个国家是多么庞大的机构,运转起来,精妙细节之处,什么拳法也比不上,内务府一旦出事,禁宫内必然有某处响应。”

“其实那些拳师深谙我的拳法,自然知道慈禧这次是必死无疑,大清就要崩溃,怎么可能还要助她?其实我此前所说的话语,多少起了点作用。”

“他们如老烟奴一般,都是不好不坏的人而已。”

唐龙一思忖,也是了然于心,知道自己的担心乃是杞人忧天。

他一向是骄傲之人,自命清高,发现自己大惊小怪,如同俗夫,不由微微感到面红。

转过头来,以异样的目光看任然:“我多年来除了拳法,都经营商业,没有想到这点,也属正常。不过你一看就是个呆瓜,居然也深谙人情?”

任然笑道:“不是我深谙人情,只是我知道,其实人很难损人利己,尤其是聪明人。之所以你觉得世上恶人奸人多,其实只因奸恶能得好处。”

“我的行事,只要不是让别人能损我利他,便不至于处处受置,反而开阔得很。”

“所以我饶过他们性命,但愿他们能够洗心革面,为大破之后的大立出一份力量。”

“这世上,大圣人少,大恶人同样少。若我自己不给人机会,只怕事做得孤绝,路也走得崎岖,拳法再高,又能成什么事情?”

唐龙目光一动,脱口而出:“我知道,这话是‘把朋友搞得多多,把敌人搞得少少’。”

任然以意外的目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唐龙从容不迫,微微一笑:“这是国外最时兴的话,你没有留过洋、去国外,自然不知道。”

他表面上淡定自若,但暗地里手里捏了一把汗。

任然却看了他一眼:“你何必说谎呢。”

唐龙仍是面色如常。

“你休要装模作样了,你的筋骨练得很好,但是收敛气血、偃心息肺、毛孔舒张的功夫,骗一骗这周围的兵卒还够,骗不了我。”

任然已长舒一口气,自顾自道:“这自然是一句假话,你既深谙如此道理,那么为什么从头到尾,对我别无招揽之意?”

“你看不上我的武功能耐?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你对我恨不得施加雷霆手段,重视得不能再重视。”

“你非但重视我,恰恰还对我极为了解,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是以只有毁灭了我。”

“是以,这句话不是什么西洋时兴,是有人告诉你的,告诉你这番话的人,正也是告诉我这番话的人。”

他一连串话语说出来,都是不急不缓,只是唐龙的脸色却无法抑制,越来越难看。

直到最后一句话,忽然加速声音,急促语气,转头一下,双目炯炯,看向了唐龙。

他说:“这么看来,薛红灯就是帝座。”

这并非疑问,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平静万分的陈述。

唐龙定了许久,似乎成了个哑巴,但在任然目光的逼视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没错,薛红灯是帝座曾经用过的一个名字。”

任然道:“告诉我这一切。”

他的语气有不容置疑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遵守。

不过唐龙说出了真相,反而是放下了重担一般,重新面带微笑道:“为什么?难不成你要用酷刑?”

“不过我很好奇,你有什么手段?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境界,想要自杀是很容易的事情,把气血一敛,心脏停跳,脑子缺氧,你也阻碍不得。”

“我现在不动手,也只是很想看看慈禧的死状,生死不过是小事而已,但是人生中有很多妙处,却是不得不品尝。”

唐龙一席话语说来,泰然自若,不见得丝毫心虚气馁,足见他是够面对自我的了。

任然缓步往前走去,没入黑暗之中:“我不会什么折磨人的酷刑,走吧。”

唐龙站在他身后,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逃走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逃脱不得,干脆便就跟了上去,心中却对任然兴起了很多好奇。

到了这地步,两个人虽然是大敌,但彼此之间却形成微妙复杂的关系。

或许正因为已经撕破了一切面皮,而且唐龙大败特败,没有胜机,他们之间的任何心思,反而赤诚相待,再无半点虚妄。

当然,这也是因为任然实在是个不善于伪装诓骗的人。

除非是对待广州总督。

唐龙跟了上去,也不试探什么多余东西,直截了当地问:“那你要怎样撬开我的嘴巴呢?”

任然道:“用真。”

唐龙一怔:“用真?”他一时之间,神情奇妙,似乎是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甚至,他的反应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清楚任然这两个字的意思,还是清楚了这两字,只是觉得这两个字荒谬得可笑。

任然不管不顾,一边往前走,一边询问道:“你和薛红灯交流过,我不信你不知道道理是非,为什么偏偏走错的道路?”

“我以为,正确的事情就像太阳,摆在那里,人们就自然而然去做。人们之所以做错事,也只是不知道正确的事情在哪里,陷入了迷茫。”

“一旦知道,就会被吸引过去。除非是被荼毒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否则只要还有救,就能救。”

唐龙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神情古怪道:“你认为我有救?”

任然点了点头:“当然有救,不过有救你也要死。”

唐龙实在忍不住了,笑了两声:“你真有意思,既要从我嘴巴里掏点东西,怎么又不说点好听的?”

任然侧过头看他,也笑道:“要不怎么说是用真呢?”

唐龙渐渐笑不出来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的确很真。而且这话我反驳不了,因为其实我在正确的路这件事情上,了解得比你更多。”

“你只不过是避开了同盟会,也只不过是失望了大清,但我却知道一条坦途……帝座什么都告诉了我,我是他最好的学生。”

任然道:“但他却不走这条坦途,反而是……倒着走?”

唐龙点头:“没错,他戏称这是‘开历史的倒车’。你听这其中的意思罢,他正是知道正路往何处去,才能开倒车啊。”

任然皱起了眉,似是不满:“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曾经……”

唐龙笑了:“人是会变的,他的确热情、大方、赤诚,他也如你一般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并且有比你更强的拳法,比你更明确的道路。”

“他曾经乘船去美利坚,游览了法兰西,脚踩着德意志,踏足过日本国,在那里一一结交与自己本事相称的同行者,甚至,他也加入过同盟会。”

“不过,最终他变了。他将自己所坚守的那些东西全部放弃,并带领我们去往新的领域,众神之所就在那时候创立。”

“当然,你的名字,我们也常常听他提起过,你自己并不知道,你早已经是众神之所的第二号人物。”

“可惜,他虽然怀念你,又深深知道你不会跟从他,他给你留下第二号人物的名字,却也把你当做了他的大敌。”

“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在广州遇到你,也在一开始小觑了你的拳术,落到如今地步,也是咎由自取啊。”

任然默默听罢了,只是说了一句话:“他的拳法很高?”

唐龙笑道:“嘿嘿,想不通吧?谁也想不通,他比你还要神奇多了。”

“他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分明还是个不通拳法的普通人,可是三个月后再见,距离拳惮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再过了半年见到他,他已经拥有了‘太岁星’‘掌心雷’。”

“直至今日,他的境界如何,已经不是我能够揣测得了。众神之所有许多拳惮境界的人物,其实本来没有那个资格,也被他强行塑造出来。”

任然听到这里,皱着眉头看唐龙:“你没有骗我?”

唐龙伸出一只手,摸自己的脉搏,耸了耸肩道:“多平静啊,怎么可能是说谎的反应呢?”

这当然不可能是说谎,任然自己也很清楚,只是唐龙所说的话大大违背他对拳法的认知。

但是转过头来,任然又想到了薛红灯曾经对自己所说的话。

那时候的薛红灯还饱满理想,对万事万物都不屑一顾,但对自己能做什么,总是三缄其口,带着神秘微笑,仿佛身怀巨大的珍宝,不能为外人所知。

也许正是这样的人能创造奇迹吧。

任然很快收敛了心情,对唐龙点了点头:“很好,你可以继续说。下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变了?”

唐龙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说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他不想做一些一辈子看不到结果的事情。”

“他想要立竿见影,他想要在这个世界真切地留下一些东西。”

任然随口道:“人都会死的。”

唐龙纠正道:“不是死,是离开这个世界。”

任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唐龙也看着任然不动。

——这个世界?

——还能有哪个世界不成?

雨不停下。

风不停刮。

禁宫仍然庞大,却好像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