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们的文明史意识的现状,又是如何呢?
一个基础的传统与基础的现实是,以中国历史学界为基本阵地的中国人文研究,长期陷入技术主义境地。所谓技术主义,就是注重事件、年代以及种种历史具体元素的考据,注重编年叙述,而忽视以文明大视野审视历史,回答历史意识的若干基本问题。虽然,这种传统与现实的形成有种种历史原因,但是,中国学界学人自身的治学精神日益萎缩,也是一个基本的原因。这种治学意识,既使我们抬不起头,也使我们直不起腰。
当代以来,虽然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文明研究理念,也有了一些以考古呈现为主的文明史著作,但是,我们期待的具有厘清中国文明史意义的著作,几乎没有。或者说,这种文明史厘清意识,还只是闪烁在史学家著作的字里行间,还远未形成具有真知灼见并集中深刻论述的文明史大著。世界各国历史意识形成的经验告诉我们,各国历史学界的大量研究成果所获得的共同结论,是一个国家历史意识形成的基础。从这一点看,我们的这个基础还远远没有形成。
中国文明史的真相,始终埋藏在扭曲的史观和琐碎的具体记载里。
中国人的历史意识,大部分还都是一堆集成的碎片。
中国面临新的历史机遇,我们的历史意识还非常之不适应。
中国的历史机遇,并不仅仅是有可能成为经济军事强国,更根本的历史机遇,在于我们正面临一个有可能出现的新文明跨越,一个真正从根本上强大自己、发展自己的转折点。这个新文明,就是工业科学与商品经济时代的中国文明。这个历史转折,就是中国从农耕文明形态发展到工业科学文明形态的跨越。应该说,这是我们历史机遇中最具有本质意义的一个。既往,中国文明曾经有过两次历史大转折。第一次大转折,是由洪水时代跨入国家文明时代;第二次大转折,是由青铜文明跨入铁器文明。从政治文明的意义上说,第二次大转折就是由邦联制与联邦制文明,跨入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文明的大转折。
当代,我们面临着第三次文明大转折——由农耕文明跨入工业科学文明。要实现这种历史大转折、大跨越,可能需要很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但是,这个机遇与希望,是从我们这个时代开始显现的。因此,我们这一代人,就要做出自己的努力。至少,我们应该为未来的文明跨越做些先期的基础工作,完成“第一棒”使命。
所谓先期基础,最重要的,就是寻求我们这个民族新的强大的精神资源。
这个精神资源,就是走出中国历史意识的沼泽地,重建我们的历史意识,厘清我们的文明历史根基,使我们这个历史时期形成的价值理念体系,足以成为我们子孙前进与跨越的精神根基。本书所做之努力,尽在于此。
孙皓晖
2011年盛夏
于西北大学秦文明研究院·曲江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