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最后的甲壳虫号
坂田羽、诸葛还有无喜的葬礼是在大阪的一座深山里举办的。
那是在深夜，山里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
葬礼并不盛大，到场的只有坂田羽三人的同事兼朋友。
不多，甚至很多人都因为斩鬼无法赶到现场，于是派人送一束花过来，并附上一节恶鬼的拇指。
在场的谁也没流泪，高天原的血裔都明白眼泪没什么用，只有血才可以偿还仇恨。
出席完葬礼后阿春与伊木兄弟一行人便坐上封灵课的车离开。
高天原有新委派下的任务，在东京，据说事态紧急，最近的封灵课专员就是他们。
尽管他们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三把斩鬼刀的下落也并不明朗，配备的只有最基础的斩鬼刀“村正”。
村正是高天原所提供的最基础斩鬼刀，并不需要像其他斩鬼刀那样支付代价才能使用，刀语是“妖光”，对着妖怪或者恶鬼念出此语挥刀，刀锋便会根据持刀人的灵压射出一道匹练。
村正和其他日本刀不一样的是他并不只是单指一把刀，而是一个类别。
自室町时代开始由村正家族所锻造的刀都被赋以“村正”之名。
因战国时代各国大名互相征伐，对武器的需求量大大上升导致大量粗制滥造的日本刀产生。
由于村正家族恪守祖训，只做最精良，用于实战的刀，使得他很快就在同期的日本刀中一跃而出，成为战国时有口皆碑的日本刀，出货量对比室町时急剧上升，武士们都以拥有一把锋利的村正为荣。
但也正是因为村正的锋利为这把刀带来了不幸。
江户时代德川家康因村正给德川家族带来的不幸，斥其“不吉”而禁刀，一时村正邪祟说甚嚣尘上，一度在民间被冠以“妖刀”之称，甚至十九世纪还有作家为其衍生出杀了人就会自动沁出雨水洗刷刀身的“村雨”。
理所当然，当舆论彻底发酵，德川家康便顺理成章将世间所有被称为“村正”的日本刀收缴于将军府封存，一代名刀“村正”就此沉没于历史的洪流中。
直到后来倒幕派在自己佩剑的刀铭上刻上“村正”两字，以此彰显自己坚决倒幕的决心。
这是村正现世的历史。
如此看他的“妖刀”形象似乎不过是统治者的创造，随后又经过民众曲解而流传，以此蒙受不白之冤。
但在血裔们的历史中，村正是名副其实的妖刀。
千子家族是伊势国一家古老的炼金术家族。
室町时代时家里出了一位铸剑师，叫千子村正，锻造了一把以自己命名的长刀。
刀面有大片的水波纹，阳光照在上面水波便汹涌成波涛，背面还錾刻有《妙法莲华经》刀斩人而过，身不沾血，是举世的名刀。
那把刀后来被称为“妙法千正”，正是虚构出来的“村雨”原型。
千子村正成为了家族族长，家族最强的铸刀之人都将被他授予“村正”之名。
据说他为了锻刀疯了，与传说中的王阶恶鬼“大天狗”签订了血契，让所有经由千子一族之手，被授予“村正”之名的长刀中都寄宿了一丝“大天狗”的亡魂。
当村正杀的人足够多，那些沁入刀身的血气都将成为“大天狗”复活的后手。
当时的阴阳寮发现此事，集结当时的阴阳师大族们覆灭了千子一族，并让德川幕府封存了所有在世面流通的村正。
高天原现存的306把村正，都是王政复古时血裔们潜入将军府盗来的。
而且立下了只准斩鬼，不得饮血的规矩。
……
刀身上溅满了朱紫色的血，血落在地面滋滋地腐蚀冒泡，不敢想象如果人的皮肤沾染上会怎么样，或许会在一瞬间融化为白骨吧？
面对那四双黑得生寒的眼珠，阿春不由觉得牙齿酸疼。
不，那根本就不是眼珠，简直就是大号的黑色台球。
而台球的本体，则是那从远处看像张巨型台球桌的蜘蛛。
它匍匐在燃烧的车群上，无声的呼吸，狂风卷起路灯摔在黑色的身体上，立刻碎成千万的细丝，就像一瞬间有一柄快刀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将其斩断，又很快被蓝色的火焰点燃。
风一吹，一团蓝色的火焰从身体上飘出落在地上。
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一堆蜷缩的蜘蛛抱团。
原来在千蜘蛛身体的绒毛表面蹲伏着一只又一只蜘蛛，平时这些蜘蛛躲藏绒毛下，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主动出击，用那些细小却可以啃噬掉钢铁的巨颚杀死入侵者。
千蜘蛛一族便是因背上所寄宿的蜘蛛有千只之多从而得名，据说千蜘蛛王背上的蜘蛛多达万只！
“如果我的斩鬼刀没有被那家伙偷走的话。”
阿春，伊木谷，伊木优三人心中同时出浮现了这一想法。
直到现在，他们仍未知道那天偷刀之人的名字。
事后询问那名调查课专员，他也只是说这是上头的机密，他没有权力泄露。
“所以为什么事情就这么突然糟糕起来呢。”
阿春仰头看向远处的巨蛛，因为没有近视眼镜，再加上脱离了拔刀状态，现在巨蛛在她近视一千度的眼里基本上是一张三条腿的巨型台球桌了。
在莫名的几次爆炸后，他们见到的巨蛛只剩下三条腿。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封灵五课二队通告：东京时间6月25日凌晨5点08分，东京都新宿区xx街道，封灵五课二队遭遇大妖千蜘蛛！
蓝牙耳机传来数据乱流：“莫西莫西……这里是高天原调查课，联络已接通，封灵课五课二队，我是调查课通讯员真熙美，祝你愉快每一天！”
“真熙美，现在不是卖萌的时候了，出动后勤课的专员迅速赶往我所在的地点，让他们快制造一个‘封魔结界’禁止任何人出入。”
阿春低声说：“妖怪看起来是普通的千蜘蛛，灵压波动幅度在武士叁上下，附近没有其他灵压波动，但不排除千蜘蛛王没有隐藏在附近，武士捌阶的妖怪极为狡诈，申请附近的高天原专员支援。”
“立刻为您效劳。”
真熙美的声音瞬间也冷静下来，从耳机另一端传来她发号施令的声音：“定位经度xxx，维度xxx，指令已派发，千蜘蛛相关任务检索，过往承接人检索，最新为6月24日下午由佐佐木家于妖怪早安论坛颁布的赏金任务。
初步判断佐佐木家炼金子弹封印解除，导致察觉到蛛卵的千蜘蛛一族暴乱。
从昨夜7点48分至今早5时08分，互联网察觉关键词“蜘蛛”案列34起，妖怪论坛目击案列67起，目击案列由千代田区至神奈川县。”
阿春按住耳机麦克风：“支援呢？”
真熙美说：“调查课的专员赶到还有五分钟，这五分钟里你们需要用灵力在周围布置好简易的炼金阵来隔绝现世对千蜘蛛的察觉。”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遵守《红龙条例》了吧，我们的灵力也是很宝贵的！”
哥哥伊木谷的声音加入了通讯频道。他看了弟弟写在本子上调查课的要求，于是用伊木优的蓝牙耳机加了进来。
1968年在中国湘南省星城签订的《红龙条例》强制要求全球血裔专员必须将保守血裔秘密的原则放在第一。
主要目的是为了用普通人的一无所知来加深“神秘性”，借此使得世界神话中的王阶之上的传说妖怪陷入沉睡不再醒来。
因为主持签订的地方是红龙会的总部，因此在世界血裔史上这一条约被称为《红龙条例》。
“那些普通人的善后就交给后勤课的专员吧，失忆药水不是一样的吗？”他接着说。
“这一点……”
在真熙美犹豫的时候阿春就在通讯频道里说：
“伊木你是笨蛋吗？六月与七月正是忘却之鬼波动最大的时候，大规模同时段的失忆会帮助那只大将捌的恶鬼破封的！”
但接着她又想起伊木谷因为拔刀支付代价成了聋子，于是转过身打算比手语，可最后想了想，还是竖起了中指。
……
“阵法已经布置好了。”
伊木优在本子上写道。
“那就拔刀！”
伊木谷刷地抽出村正，刀光凝练妖冶。
“千蜘蛛在《百妖谱》中也属于极为难缠的一种，他们吐出的毒液与丝线可以轻易杀死一名浪客阶的血裔，背上的蜘蛛群也具备轻易撕裂金属的能力，近身战时务必小心。”
阿春扔掉了脸上厚厚的近视眼镜，露出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村正并不需要近身战。”
朱玉般的红唇微微掀起，她拔出长刀，刀声清亮，清晨的路灯在刀身斜出白芒。
白芒中三人执刀挺立，伊木谷头戴式耳机，长刀垂地；伊木优口罩遮脸，上刻玄奥符文，只露出一双秀气的眸子；阿春英气凛然，眼神冰雪彻寒，唇角如刻。
三人都是极有经验的斩鬼人，进入停车场前便提前在身上使用若干带有增幅效用的炼金符文。
不然他们还真抵不住停车场的连环爆炸。
阿春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嘭”地一声，停车场忽然发出一声沉雷般的巨响，绵密的浓烟就像火山爆发那样被掀到空中，高温气流推着苍蓝色的火浪刀子一样朝周围滚去，势必要划破周围的一切。
“炼金炸弹!”伊木谷震惊，“是炼金炸弹！”
……
东京时间6月25日凌晨5点07分，不远处的路口停下了一辆黑色的阿尔法，车窗摇下，两男一女，三人身着高档西装举目远眺。
露天停车场中盘踞一只若隐若现的蜘蛛。
与他们相隔一公里的另一侧，李彻安田猛余鹿三人停在原地。
甲壳虫车显然承受不了巨蛛的重量，坍塌的声音与警示声一阵接着一阵。背后大片的乌云从天空另一头翻滚着涌来，夹杂着天气预报里没有的电闪雷鸣，远处看好像是巨蛛的一部分。
李彻停下脚步不再奔跑，只是伫在原地眺望甲壳虫车消亡，眼中似有追忆的神色，像胼手胝足很多年的农夫看着自己被暴雨淹没的农田。
安田猛只有沉默。
很久很久以前，一次醉酒后，李彻和安田猛说过他很爱他的甲壳虫车，那就像他在这个世界的女朋友。
他说他把她想象成一个时而高贵冷艳时而古灵精怪有点可爱的女孩，如同当年汤姆·汉克斯流落荒岛时把一个排球当做精神寄托那样，甲壳虫车也是他的精神安全屋。
经过一天的孤身奋战血流如注提心跳胆，他只有回到甲壳虫里才有那种让人的心安，就像婴儿回到羊水包裹的子宫。
安田猛能够理解这种感觉。
所有在最前线孤身奋战的血裔都有一个能够让自己厮杀向前不能停下的理由，为钱也好为命也罢。所有孤独的男人也需要一份只属于自己的温暖。
李彻说曾经那么多个孤独寂寞彷徨无助的日子，他就是一个人坐在车里抽着烟，看窗外雷雨交加风雪似电，那时候他被一家古血家族通缉，沿着高速路线一路向北逃亡。
李彻还说甲壳虫车陪了他很多年的风风雨雨，为他的性幻想增添了不少色彩，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精神伴侣了。
可是现在，那只巨大的蜘蛛盘踞在甲壳虫车上，吐着猩黑的獠牙，长腿似矛，将甲壳虫车洞穿，碎片飞溅在其他车辆上，鸣笛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你哭了。”余鹿不懂。
“因为那是我的女朋友。”
李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角挤出一滴晶莹的泪。
“那你女朋友快炸了。”余鹿指着甲壳虫车说。
“还没有。”
李彻擦了仅有的一滴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按钮。
余鹿歪头道：“这是什么……”
“这才是我女朋友炸了。”
李彻说了一声按下按钮，火焰带起楼高的声仗，高热气流如同抗锤的公认撞碎停车场内所有的玻璃，几秒钟后，爆炸声接踵而至，停车场的缝隙被火焰彻底填满。
甲壳虫车很久前就被他和宝山龙改加了自爆程序，加上车子里向来放着的硝石红铜粉以及各种炼金阵法材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炼金炸弹了。
看着铺天的火焰在停车场滚起，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人总是在失去时最难受。
“再见了，最后的甲壳虫号。”
甲壳虫的车牌摔在脚边。
……
——
【笔者注：德川家族四代三死一伤，均和村正有关。德川家康不由得产生怀疑，认为村正是德川家族的克星，对村正极其痛恨，斥之为“妖刀”，并下令废止村正，不许使用，如有持刀者则被视为藐视幕府，要处以极刑。（此段为引用）】
【笔者注：大天狗身前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崇德上皇。
他在皇权斗争中败给了对手，愤死前发愿“为日本之大魔缘，扰乱天下。取民为皇，取皇为民。”
果然自他死后不久日本各种天灾人祸，原先竞争对手也一个接着一个离奇死去。
人们说这是崇德上皇来报仇，又说崇德上皇死状可怖，犹如天狗，又笃信佛教，就被认为是诸天狗的统帅“大天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