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密谈言语定江山
那公子听言,颇恼火地将陈牧给推开,径自跟着那小书童走了。陈牧看了看谢英,也急忙跟上。
走不多时,便看见一块石头上,正坐着一看书的中年男人,三十多岁,生得好样貌,浓眉大眼,只是神情严肃,看起来是个极认真,不苟言笑的人。
这就是张居正……
陈牧看着他,头顿时一阵刺痛,眼前竟然浮现了晚年的张居正孤身走在雪地里的身影。
他的眼底不觉湿润了。
他不禁想,此时的张居正,会不会想到,再过十年,他就要撑起整个大明王朝的江山。
他想应该会的,像张居正这样的人,就是要承担起整个天下的重担的,就算命运不给,他也会自己去要。
只是那份担子什么时候降临到他身上,他不知道。
将来的张居正,要管整个天下。但现在的他,只能管眼前这两个起口角的年轻人。
他缓缓抬眸,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二人。
“方才喧闹什么啊?”
谢英:“是他出言不逊!”
张居正板着脸,喝道:“我问的他们,你插什么嘴。”
谢英急忙低下了头,躲在了陈牧身后。
陈牧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还算平和的语气说道。
“回司业的话,是方才这位兄台不要我们捞他的鱼,还出言讽刺,晚生气不过,便与他争执了几句。”
张居正看了那公子一眼,说道:“吕奇盈,是这样么?”
那公子没说话,像只高傲的孔雀,不肯低头。
张居正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已经有了几分责怪的感觉。
“平日我屡次丁宁告诫,待人要亲和些,曲高和寡不是你这样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世家大族,最要修身养性,清高是要不得的。快给这陈相公赔不是。”
吕奇盈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向陈牧作揖道。
“方才是奇盈多有得罪之处,望陈兄海涵。”
陈牧见状,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罢了,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吕奇盈随后又向张居正作揖道。
“学生粗鲁无知,致使师傅恼怒,愿回去闭门思过。”
说着,便告辞离开。
陈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偷偷看向张居正,原来这厮还是张居正的徒弟!
张居正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在陈牧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你就是从应天来的陈牧?”
“晚辈陈牧,见过张司业。”
张居正摆了摆手:“这里没人,不必要这些虚礼。”
他眼神深邃,似乎大有深意。
“晚上用罢了饭,到我书房来见我。”
陈牧一怔,有些惶恐。
“没听懂?”
“啊……听懂了……”
张居正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似乎是在笑,又似乎不是在笑,拿起书本,双手负在身后,转身离开。
竹林里回荡着他悠悠的声音。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入夜,陈牧先派谢英打听得张居正已经吃完了晚膳,在书房读书,便急忙动身去书房见他。
他站在门外,几次平复好激动的心情,才轻轻叩门,听见里面让进,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烛火摇曳,张居正坐在案前,正在一本厚厚的书上作着批注,窗前挂着风铃,随风轻轻摇动,声音清脆悦耳,外面月光澄澈,洒在地上,清凉如水。
听见陈牧进来,却也不曾抬头,只是随声说了句“坐”,便继续忙着作批注。
陈牧只好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下人上茶,他接过,轻轻放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忙碌的张居正。
陈牧记得,张居正也是徐阶的学生,看来自己已经跟清流他们站在一队了。
这倒让他有些庆幸,并非是清流党有多么好,而是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朝中的重臣都是出于清流一党,他背靠大树好乘凉,将来不求有好处,自保是没问题的。
陈牧坐在椅子上等了很久,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下人来换了三次茶,张居正才终于起身,打了个呵欠。
已经三更天了。
陈牧心里叫苦,早说你这么忙,我何苦来这么早!
“久等了吧。”
张居正呵呵笑着,比在竹林是看着要和蔼了一些,坐在陈牧对面的藤椅上。
“还好,司业这里能让人心静,坐在这里,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不少。”
“哦?”
张居正对陈牧的回答显然有些意外。
“你有心事?说来我听听,看看我如何能否给你排解一二。”
“无非是前程而已。想必司业也知道,晚生是被赵中丞举荐的人,为了晚生,赵中丞定然承担了很大的压力。若是将来科举不中,岂不是辜负了赵中丞的重望?”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幽幽说道。
“你能想到这一点,就证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赵贞吉承担的压力,可远远不只你这一事啊……”
陈牧急忙问道。
“愿闻其详。”
张居正起身,轻轻捋着胡须,缓缓说道。
“赵贞吉应天巡抚当得艰难,对下要保证前线军需,在上呢还有人不断掣肘,便是他的本心想要尽力扶持胡宗宪抗倭,可又不能太尽心尽力,以免引起上边儿的疑心。似他这样的进退两难,遭遇到的难处,你的事相比,其实都不算事了。”
“谁掣肘他?谁疑心他?”
陈牧下意识问道,问完便就后悔了。
张居正眸中透着寒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说道。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所以司业叫晚生深夜来此,是想……”
“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赵贞吉处境艰难,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罢官,甚至还会人头落地。而如今能救赵贞吉的,只有你。”
“我?”
陈牧有些不敢相信。
张居正平和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告诉陈牧,他没有听错。
“只有你连中三元,赵贞吉为我大明举荐了一个不世出的人才,才能抵消他所有的罪过!”
陈牧心情沉重,顿时感觉到有无比沉重的压力压在了他的肩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
他本想说,赵贞吉确实也有罪,可这话他收住了。
人活一世,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各自无愧于心便是了。
陈牧闭上了眼睛,叹道:“可我连进士都没有把握,更别说连中三元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
少年天才的是那个死在河里的陈牧,不是他。
当时只顾着身为解元的风光,如今陈牧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无限的压力。
因为这一切的荣光,都不是他的。
只是碰巧那人死了,他碰巧穿越来而已。
他夺走了本属于他人的气运。
张居正神情坚毅。
“赵贞吉既然敢举荐你,必然有着万分的把握。你是赵贞吉的学生,有些话也不妨告诉你。如今严党和我们,早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关键一步,就在东南!如果东南真的被严嵩彻底控制,那咱们就全完了!”
张居正神情激动。
“早在你来之前,徐阁老就给我来了信,要我一定给你说明白,或许将来,他也会见你。毕竟我们的命运,你自己的命运,都在你的身上。”
他走到陈牧面前,深邃的眸中闪烁着晶莹光,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吸力,将陈牧给吸了进去。
“陈牧,既然决定走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二字可言了……”